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
人会被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所塑造,同样,人也会被眼睛只能看到的东西所束缚。
当乔达摩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之前所不曾看到的东西。
一层氤氲的白光笼罩在一切事物之上,火焰,木台,焚烧塔,远处黑压压的高脚楼,都有一层白色的,如同月晕一般的光圈在周围。
伏倒在他面前的人也有这样的一层白光,不同的是他们身上还有一根细线,一根很细很细,需要很仔细才能观察到的细线。
这些细线从身体的某个部位长出,有些在额头,有些在脖子,有些在胸口,这些细线飞向天空,朝着天上不断地延伸,不知道去往了什么地方。
因为太细,所以乔达摩也无法辨别出来它们究竟去了哪里。
这些白光有强有弱,如那个目连十三身上的白光就很旺盛,显得有些刺眼。
这些白光代表着什么呢?
乔达摩也不知道,没有人给他答案,但他有一种感觉,这些和摩耶之力有关。
在苦西梨草的帮助和作用下,他的感官已经得到打开,他确信自己找到了属于他的“修行的位置”,就在这棵菩提树下。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增长,身体中也没有出现到处流窜的气,精神没有变得强大,他只有一种感觉——他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明悟,对这个世界的秩序有了多一分的了解。这种了解不是理性科学的了解,而是一种和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融合感。
歌声停止了,众人渐渐停止了哭泣,他们依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用目光直视婆罗门是要挖眼的。
烈火熊熊,乔达摩注意到在身旁有一株小草,草叶已经半枯萎,被踩得伏倒在地上。
连日的降雨缺少阳光,还有尸体、垃圾的污染,让菩提树下几乎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偶尔生长出一两棵植物,也都很快会枯萎、腐烂,无法茁壮成长。
乔达摩能看到这棵草上的白光,他伸出手,轻轻抚摸这棵半枯萎的小草,小草枯萎的叶子开始慢慢变青,伏倒的草叶慢慢挺立,将死的它又活了过来!
跪倒在乔达摩跟前的目连十三见到了这株草的死而复活,他忍不住高喊,“神通!这是尊者的神通!他让这株小草死而复活了!他让这株小草死而复活了!”
众人听到目连十三的话,都忍不住拥上来围观这株小草,此时的它苍翠碧绿,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而就在刚刚它枯萎的快要死去了。
“活了,真的活了。”
“只有这一株草,是尊者的神通,是尊者的神通!”
“低头低头!把你的头低下去,不要冒犯到尊者!”
“我在看草,我没有看尊者…”
人们吵吵嚷嚷的乱做一团,乔达摩从地上起身,朝着四周望去,在一处高脚楼附近看到了优钵娜。
优钵娜正坐在高脚楼的屋顶上,乔达摩发现了她,因为她身上的白光实在是太耀眼了。
乔达摩朝着优钵娜走去,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等乔达摩稍稍走远,众人跟了上去。
优钵娜从高脚楼顶上跃下,走到乔达摩跟前,脸上露出微笑,道:“你找到你的位置了?”
乔达摩点点头,“我找到了,我感受到了。”
这话说完,优钵娜身上的光芒慢慢减弱消失,逐渐逐渐,周围的白光也都消失了。
见乔达摩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优钵娜问道:“怎么了?”
乔达摩道:“我刚刚看见了,可是现在…又看不见了?”
“看见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摩耶之力吧,是一种白色的光。”
“那不是摩耶之力,摩耶之力是无法看见的。”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
“你看见的就是你看见的,每个人修行时都会‘看见’、‘听见’、‘闻见’,各有不同,你要自己去理解。”
“那你修行时见了什么?”
“我会听见,我会听见‘万物的呼吸’~”
“原来是这样…”
乔达摩解开了心中的一些疑惑,原来所谓修行,和练功、学魔法、积攒查克拉是完全不一样的。
修行不是靠时间打熬、积累能量,而是感悟世界的存在,感悟越接近“梵”,拥有的力量就越强大。当强大到可以和创世之梦的“梵”对话、交流,也就成为了神灵,成为了创造规则和秩序的一部分。
这样的道理说出来都能明白,但如果不是依靠自己的修行体悟出来,仅凭他人语言上指点,入门的难度反而要大的多得多,可能永远都无法入门。
不过乔达摩这修行体悟的速度,在往事书的记载中不说前无古人,也绝对屈指可数了。
这时,优钵娜注意到,在乔达摩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大群人跟着他,便问道:“他们…他们怎么都跟着你?”
乔达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愿意就让他们跟着吧。我该回神庙了,桑杰上师肯定要惩罚我了。”
乔达摩来下城区的原因是为了了却心中乔达记忆中的执念,他将银色汤勺给了乔达的母亲,他将图雅的尸体火化,他杀掉了那雄为父亲耶报仇,于是,潜藏在乔达摩灵魂深处属于乔达的那一部分终于解脱了,一直影响着乔达摩性格的那一部分也烟消云散了,他还幸运地找到了修行的位置,从此入了修行的大门。
所以,他是该离开,回去神庙开始学习咒术,继续深入的修行,有一天或许他真的能成为仙人。
优钵娜点点头,问道:“不过,你好不容易找到自己修行的位置,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乔达摩微笑道:“位置在心中,而不是在树下。”
于是,两人结伴朝着北面走去,一直走到垃圾场的木围墙边,乔达摩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些人还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
他朝着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去,可没有人动。
这时,有个人朝着乔达摩冲过来,他跪倒在乔达摩跟前,道:“乔达,乔达!是你吧乔达,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带我去神庙,让我做个奴仆,做个奴仆也好啊!”
原来是图克,他这才知道,原来乔达并不是神庙的奴仆,而是一个尊者,还是人尽皆知的三藏尊者!
乔达摩犯了难,他理解图克的心情,他把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想要离开这片泥潭。
是啊,谁又不想离开这片泥潭呢?一个毫无希望,每日里像牲畜一样活着的世界,活着就是受苦。
可是,别说乔达摩没有这个资格让图克去神庙做奴仆,就算有,他帮助了图克,垃圾场还有很多他曾经的朋友,难道都能把他们接去神庙吗?就算把他们都接去了神庙,垃圾场还是那个垃圾场,依旧有一代又一代的达利特挣扎在这里,沉沦在这里。
乔达摩有这个心,暂时也没有这个力量去救赎他们。
只有回到神庙,学习了咒术,才能有更大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等级制度比在地球时更加的让人没有希望,因为高种姓的人拥有的不仅仅是特权、教育、财富,还有最重要的和神灵沟通的能力,而高高在上的神灵,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
不知为何,看着跪在地上的图克,乔达摩想到了刚刚在菩提树下睁开眼时看到的那一根根细细的线。
那些线是如此的纤细,但又如此的结实,仿佛是控制着这些卑微生命的提线,它们究竟来自于哪里?
乔达摩需要在修行中去寻找答案。
乔达摩俯身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图克的脑袋,道:“图克,我还会回来这里的。神庙并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也不必去做一个奴仆。”
图克鼓起勇气抬起头借着月光看了看乔达摩,还是那张俊秀的脸,但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已经和过去全然不同。
他原本激动的情绪在乔达摩一句话的抚慰下,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混乱的脑子慢慢清晰、沉淀,他明白自己是无法去神庙的,就算乔达已经成为了尊者,也无法带自己去神庙。
图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道:“好,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乔达摩点点头,转身和优钵娜离开了垃圾场继续往北走。
优钵娜问乔达摩,“为什么你一说话,就能让他平静下来?”
乔达摩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平静,平静不好吗?”
优钵娜道:“和之前的你不太像。”
“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都是我,没有什么区别。”
“明明变了很多。”
“这世上有不变的东西吗?每时每刻都在变,但我还是我。”
“……你会诡辩了……”
优钵娜气鼓鼓地看着乔达摩,乔达摩却微笑不语,只是往前走。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因为到了晚上下城区已经宵禁,任何人都不许在外面走动。
那些一直跟在乔达摩身后的垃圾场居民们也都回去休息了,只有一个人一直跟到了分界的运河旁。
是那个黑衣大汉,目连十三。
乔达摩问道:“你要也要跟着我回神庙吗?”
目连十三摇头,又点头,再摇头,“我…我就是想跟着三藏尊者您,我…我就是想…想跟着…”
目连十三知道自己是没法去神庙的,可是他跟在乔达摩身后无法停下脚步。
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直到今晚他见到了乔达摩,一刹那他感到有了人生的目标和希望。
这个目标和希望很模糊很模糊,但只有跟着乔达摩才能找到它。
乔达摩问道:“你是垃圾场的人吗?”
目连十三摇头,道:“我是个渔民,家中排行第十三…”
在下城区,很多达利特只能用数字来给自己命名,目连的父亲也叫目连,他有二十多个子女,于是就以数字给他们命名。
乔达摩道:“刚刚看得出,帮派的手下都很听你的话。你们的老大已经死了,你可以去做老大。”
目连十三摇头,道:“做老大,总有一天会横死,就像那雄那样。我做了老大,我也会那样,我…我想跟着尊者…”
乔达摩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苦行僧,并不能收徒,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
“可是…可是我就想…您还会回来的,对吗?或者,或者我可以去找您!我…我可以去中城区…”
语无伦次地说到一半,目连十三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又能去哪里找三藏尊者呢?
乔达摩看着他,想到在目连十三身上耀眼的白光,心想,谁说达利特不能修行的呢?我自己不就是达利特吗?桑杰上师还说摩哩娑仙人也是个吠舍。这里的人种姓观念深刻入骨,可是我不该这么想啊。他或许是一个能修行的人…
于是,乔达摩从兜里掏出了那把刺死那雄的铁匕首,递给目连十三,道:“听说在下城区的运河中有一条火绒鳄,伤害了很多人的性命却没有人去管它。你是渔民肯定很熟悉水道,拿着这把铁匕首,带着你们帮派的人将那只火绒鳄杀死,为民除害。当我听到火绒鳄被除掉的消息后第二天,我会在中城区索娜奇宫唯一的铁匠铺等你。那时,你就能见到我。”
目连十三激动地接过铁匕首,跪下朝着乔达摩叩头,道:“多谢尊者,多谢尊者!我一定做到,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