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的亲随简直让他那突如其来的怂样惊呆了,一时忘记追了上去。
等想起要走,却发现前路被人堵住了。
小贾瑚站在随从面前,双手叉腰,奶凶奶凶地问道:“坏阿爹刚才在笑什么,为什么一见我们便逃跑?”
随从瞥见贾瑚努力挤成凶巴巴的脸,不但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点想笑,惹来刘奶娘威胁的一瞪。
他连忙低下头配合贾瑚的表演,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回道:“适才小的碰见了二老爷的小厮火烧屁股似的狂奔,出于好奇拦住他询问,从其嘴中获悉二老爷在外头闯了大祸,赶紧的就回东院告知了老爷。”
随从略微停顿一下,悄悄抬起眼帘瞅了瞅贾瑚,见他两眼圆溜溜的盯着自己听得认真,继续说道:“公子您也知道,老爷和二老爷兄弟之间面和心不和,感情实际上不怎么的好。而且很多时候,因为老太太的偏心眼,咱们老爷日子过得十分的憋屈,更不能拿二老爷如何。”
话及此处,他摸了摸鼻子,减小了音量道:“是以,一听二老爷不好,老爷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于是趁着在自己的院子,周围没有外人,便偷偷笑了出来。熟料,竟叫太太和您撞见了这一幕?”
“至于老爷为何见了您和太太就溜之大吉,小的就不知道了。”想了想,他补充了一个理由。“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整个荣国府里大老爷只怂老太太一人,兴许在老太太那受的窝囊气多了,他对自己院里的人最是态度强硬。刚刚见了自己的妻儿,却突然怂得像个受惊的胆小动物,可谓是百年难遇。
随从满头雾水,亦觉得奇怪极了。
当然了,他内心更多的还是震惊。
张氏简直想呵呵哒。那人会不好意思,除非水往高处流!
“不好意思?是害羞了吗?”贾瑚语调软绵绵,两眼睁得圆乎乎的,甚为可爱。
他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原来如此,瑚儿懂了。”
张氏摇头失笑,缓步走过来,左右拍了下他两只叉腰的手,无奈道:“手放下来,你这小家伙,怎么总喜欢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架势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刘奶娘沉思状,奇怪,小公子刚才的姿势模样怎么越看越眼熟?好像在何处见过似的?
这时候,贾瑚立刻扭头看向了她,甜甜地笑了。
刘奶娘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心道:小公子笑得可真甜,今儿晚上能多吃下两碗饭。
却不想,贾瑚忽然脆声道:“瑚儿跟奶娘学的呀!奶娘训斥小丫鬟就是这个姿势,可凶可凶了。”
刘奶娘笑脸霎时一僵,表情咔嚓一声裂开。“……”
贾瑚天真地笑着,仰着小脑袋瞅张氏,问道:“怎么了?瑚儿学得不好吗?”
张氏脑海中飞过一排嘎嘎叫的乌鸦,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了几个字眼。“……挺好的。”
刘奶娘尬笑,尬笑,还是在尬笑。
小公子怎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跟着学,看来她日后要多多注意一些自己的行举。对了,也要叫周围的丫鬟小厮自我约束,不可在小公子面前胡乱来。
“不晓得老爷的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张氏提议道:“瑚儿,咱们去见一见你父亲,之后再用膳休息可好?”
“嗯,好。”适才看了史氏和王氏的热闹,贾瑚的困意溜走的差不多了,现下精神头特别的好,想也不想就点下了头。
应答落下,他回头冲张氏撒娇道:“阿娘,瑚儿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
顷刻间,张氏脸庞的线条更加柔和了,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向贾瑚伸出了莹白的手掌。“给。”
贾瑚喜滋滋的笑,小手抓住张氏的两根手指,牵着人往贾赦离开的方向行去。
卧房里,贾赦捂着自个儿砰砰砰乱跳的心脏,擦了一把冷汗。
“幸好跑得快,要不然定又要叫那恶妇害了去。”小声逼逼,贾赦捂着自己的嘴巴,思及前一段时间舌头红肿发脓,只能吃点粥粥水水,喝一口还要狠狠痛一下的日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听多了满院子小妾的枕边风,贾赦打心底里认定了张氏是个心性狠辣之人,所表现出来的无害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迷惑人的,因而在内心深处一直用“恶妇”来指代她。
贾赦等了多年近日总算是等到了张氏靠山尽失的时机,计划多方面打压她。太子刚被废除的那一阵子,他的确是那么做了。
可最近,他的态度却一改从前,见了张氏和贾瑚就害怕地躲开,因而出现了不久前他慌张逃跑的一幕。
原因还要从贾瑚落水那天说起。
先是贾赦伤了舌头,再是史氏与王氏倒霉地淋了鸟粪,接着史氏腹泻到虚脱病倒。
起先贾赦也以为这些意外只是巧合,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屋里凡是刻意针对张氏的小妾,每一个都走了霉运,病的病,伤的伤。
这便引起了贾赦的疑心。
贾赦为人不靠谱,但某些方面,感觉还是相当敏锐的。从这一连窜的意外事件中,他怀疑到了张氏身上。
他疑心这些天里身边人之所以出事,全是因为张氏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妖法,使了来害人。
尤其是今日,贾赦的随从打听到史氏叫了张氏和贾瑚过去荣庆堂,企图处治二人,结果贾瑚母子没怎么着,贾珠和贾政便接连出了事。
这些更让贾赦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张氏懂妖法!
脑补出了“真相”后,贾赦对张氏的感觉由厌恶转为了恐惧。生怕自己再一次着了张氏的道,所以刚刚见到她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还是老爷我聪明。”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贾赦洋洋得意。
他往茶盏里到了一杯茶,端起茶水正要往肚子里灌,突然感觉大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反射低头看去,贾赦立时和贾瑚对视到了一块儿,当下呛得直接咳嗽。
贾瑚手中不停地戳着贾赦的大腿肉,看着他的眼睛感叹道:“肉肉好多,软乎乎的,好好戳!”
闻声,贾赦当下从呆滞中转醒,霍然弹了起身,用比受惊兔子还快的速度窜到了柱子后面缩了起来。
贾瑚迷迷糊糊地走到贾赦身边,打量着他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的身影,得出一个结论。“坏阿爹,你又害羞了吗?你好容易害羞啊,是我误会你了,其实你还挺可爱的。”
门外张氏一干人等听了贾瑚的话,满头都是黑线,突然迈不动一双腿了。
害羞?可爱?贾赦一想到这两个词用到自己身上,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吼回去道:“去你大爷的害羞!去你大爷的可爱!”
虽说是“吼”,可贾赦的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反而带着一股子姑娘家的尖细,像是刻意在压抑。
吼完,贾赦忽地脸色一白。糟糕!瑚哥儿是张氏妖妇的逆鳞,吼哭了他,那妖妇不会真把自己变成哑巴吧?
是的,贾赦心里不叫张氏恶妇,改叫妖妇了。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贾瑚脸庞一圈,看他没有要哭的迹象,贾赦松了一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怂嗒嗒的,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问道:“咳咳,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你。”贾瑚眼珠子滴溜溜地围绕贾赦打转,“坏阿爹,你的声音为何听起来怪怪的?柔柔细细的,听起来有点像翡心姐姐她们。”
门口张氏看向贾赦亲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老爷转性做大姑娘了?”
亲随嘴角一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里面贾赦脸色一瞬间黑成了锅底,咬牙道:“还不都是你的错,若非你那日诅咒我烂嘴巴,我岂会咬到舌头差点变哑巴。”
由于那日的意外咬伤,贾赦落下了心理阴影。
即便现在伤口愈合了,他也不敢大声开口说话,得细声细气的,像个大姑娘,害得他连院门都不敢踏出半步见人。
一想起自己如今的窘迫境地,贾赦便委屈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