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怀席地而坐, 湿透了的西装裤沾满了脏兮兮的尘土。
他无暇顾及自己此刻的狼狈,眼睛紧盯着铺满长椅的日记, 提防它们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走。
他什么也不想,只专注这个, 直至阳光和微风把它们晾晒干,变成皱巴巴且十分苏脆后,才一张张的小心整理起来。
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 赵瑞怀踩着那双已经废掉的皮鞋回到车上。
关好车门, 他深深呼吸, 捋了两下额前凌乱的发丝,仿佛这样做能纾解心中的压抑。
不行。
他必须要立刻见到迟绪。
赵瑞怀甚至没有回家换一身干净衣服,他掐着那一厚摞日记站在迟绪家门前时,裤管还在不停的往下滴答着水珠, “我有事要问你。”
“进来吧……”
赵瑞怀点点头, 在玄关脱掉自己潮湿的鞋袜, 他的脚被水泡的苍白褶皱, 应该还会很凉。
活该,都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一定要去水里捞那些日记。
迟绪这么想着, 却无意识的弯腰, 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 随手扔到地上。
赵瑞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的穿上了拖鞋。
“你要问我什么事?”打他一出现, 迟绪就看到了他手里字迹模糊的废纸,故意问,“想看的没看到?”
赵瑞怀把那些一碰就哗啦啦响的日记搁到茶几上,“看到了,没看全。”
迟绪一愣,伸手去翻那些纸,有好几张简直可以说清清楚楚,“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问你。”赵瑞怀深吸了口气,拾起其中一张模糊了大半的日记,“你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还没醒酒吧?”
迟绪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他真的不懂赵瑞怀在做什么。
赵瑞怀难道不明白这本日记上写了什么吗?他都已经扔掉了,居然还一张一张的从湖里捞上来,捞上来也就罢了,看到了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这么直接的问他。
“我醒酒了,我很清醒。”
赵瑞怀在湖边自虐一样将字迹清楚的日记翻来覆去的看,在那些平淡的三言两语中,他看到的是一个青涩单纯且极度缺爱的少年,想念的小心翼翼,眷恋的不着痕迹,赵瑞怀在不可抑制的嫉妒里忽然明白,迟绪对傅一辰不是爱,而是一种特殊的情感。
刚刚步入大学的迟绪,是生平第一次远离家乡,远离自己唯一的亲人,即便等待他的是大好前程,可他怎么会不想家。
寻常人想家了,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任性一些的干脆周末回家,或是让爸爸妈妈到学校里来探望,迟绪却不行,他不想让爷爷担心,也舍不得路费,他只能忍着,冷了,饿了,生病了,受委屈了,他必须得忍着。
傅一辰圆滑伪善,对任何人都笑意盈盈,表现的亲切又温和,他在迟绪忍的十分辛苦时,随意的伸出一把手,哪怕只是给迟绪的碗里夹一块肉,都会让迟绪想到疼爱着他的家人。
这世上迟绪最爱的就是他的家人。
赵瑞怀想明白了这点,嫉妒便被满满的心疼所取代,他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迟绪,他试图从那些模糊的日记里找到更多的信息,拼凑出迟绪真实的模样。
然后他找到了这一篇,只能看清楚零星几个字的一篇日记,赵瑞怀把它拿在手上,字正腔圆的读出个大概,“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他是我的室友。”
这应该是傅一辰第一次出现在迟绪的日记中,或许是迟绪的第一篇日记,赵瑞怀目光灼灼的盯着后面几个字,可还没等他读出来,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混蛋!”
赵瑞怀被打蒙了,捂着下颚半躺在沙发上,怔怔的看着迟绪。
迟绪站在那里,眼眸充血,双手紧握,不住的颤抖,这绝对是他人生第一次对人动粗,他的声音里都充斥着一种惊惶的嘶哑,“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赵瑞怀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当,可他仍然震惊于迟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来不及思考原因,因为迟绪的又一次冲了上来。
几乎是把赵瑞怀压在了沙发上打。
迟绪到现在也是理智占上风,他敢动手,因为他知道赵瑞怀不会还手,也不会生气。
当然,迟绪除了第一下以外都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毕竟他不是真的生气,老教授说的那些事,他没有亲身体会,无法感同身受,可任谁的日记被读出来都会尴尬,何况是这种内容,他这样对赵瑞怀,不过是缓解自己内心要爆炸的尴尬。
而赵瑞怀一个劲的躲闪和退让,也让他有一些……享受被放纵的感觉。
迟绪骑在赵瑞怀身上,扯着他的衣领不停摇晃,虚张声势的掩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让你念!还念!”
赵瑞怀可能酒真的没醒,快被晃吐了,就算这样,他还是将手里那篇日记举过头顶,生怕被迟绪碰坏了一样,“别……你,你听我说……听我说啊!”
一听他真的有点急了,迟绪才放开手,故作气愤的坐到一旁。
赵瑞怀躺在沙发上,挣扎了半天才坐起来,他头晕恶心,和醉宿无关,是被迟绪晃得轻微脑震荡。
幸好托小迟绪的福,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提高,已经不会觉得自己很惨,很委屈了,甚至可以在语言能力恢复完善的第一时间,向迟绪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念出来,我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件事。”
赵瑞怀再一次把那篇日记放到他面前,指着上面被水晕染开的几个字,“你这里写的是什么?”
其实日记的内容,很多迟绪都记不太清楚,不过这一段,他不会忘,“羽绒服,天气太冷了,傅一辰知道我衣服不保暖,送了我羽绒服。”
说起这件羽绒服,迟绪的语气仍是柔软的。
赵瑞怀捏着那张纸的力度不由加深,指腹显露出一些青白的颜色,“什么时候的事?”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你问这个做什么?”
“……”
“你,为什么那副表情?”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赵瑞怀就能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滑稽,像是一夜间倾家荡产的富翁,没有逗笑观众的小丑,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病患,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脑子里是兵荒马乱。
不知过了多久,赵瑞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迟绪黑白分明的杏眸,艰涩的开口,“那件羽绒服……是,是我买给你的。”
那个表情原原本本的复刻到了迟绪脸上,不过比起赵瑞怀,迟绪要显得可爱多了,他睁圆眼睛,红唇微张,露出一半白生生的门牙。
长的好像小兔子。
赵瑞怀的重点错了一瞬间,很快被来自迟绪的质疑拉扯回来,“……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有必要拿这种事骗你?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是校友吗,其实我只比你大三届,我们在学校里见过面,我见过你好几次,还帮你纠正过英文发音,你不理我,我怕你不会收下,所以我才会让傅一辰把那件羽绒服转交给你,我没想过他会说是他送给你的,这个王八蛋,他……”赵瑞怀看着忽然昏倒的迟绪,声音戛然而止。
……
迟绪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这个给你。”胖胖的学长笑的十分腼腆,而迟绪双手背后,没有接,胖学长急了,干脆将袋子塞到他怀里,强硬的让他捧着,“拿好!”
“你是谁,为什么给我这个。”迟绪声音冷淡,他对陌生人向来如此。
“嗯……”胖学长略有些为难的想了想,温吞缓慢的说道,“我是圣诞老人,这不是马上圣诞节了吗。”
“还有一周。”
“中国人现在过洋节,我们得承包国外业务,工作量比较大,就提前一些。”
“你为什么说中文。”
“[入乡随俗……]”
“你英文说的很好。”
“[想让我做你的老师吗?]”
“为什么,对我好?”
“我觉得你挺有趣的,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叫赵瑞怀。”
“可是我不能给你任何礼物。”
“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你可以一直做我的朋友。”
在梦里,迟绪和赵瑞怀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赵瑞怀临近毕业,不经常回学校,但只要他回来,就一定会找迟绪,赵瑞怀很爱吃,也很会吃,他总是带着迟绪去一些有名的餐馆,迟绪胃口很小,吃不了太多,可他们从不会浪费,赵瑞怀一个人就能吃双人份。
赵瑞怀毕业之后,有了工作,来学校找迟绪就没有那么频繁了,不过他在公司附近买了公寓,周六周日会邀请迟绪去他那里住,赵瑞怀总要买上很多热量高的零食,和迟绪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忽然有一天,赵瑞怀突发奇想要减肥,他要瘦成杂志上模特的身材。
在他减肥之前,迟绪抱了他,和想象中的一样,很软,很充实,抱起来很有安全感。
每周末看电影的时间改成了运动,大部分时间赵瑞怀在拼命的流汗,而迟绪则在一旁捧着英文词典刻苦学习,他若是读错了,赵瑞怀气喘吁吁的纠正他,这让迟绪的口语发音进步飞快。
赵瑞怀毅力惊人,他用了半年时间就瘦下来了,帅气的外表让他和迟绪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格外引人注目,甚至有对他一见钟情的女孩上前表白,无一例外的,赵瑞怀都拒绝了。
迟绪问他要找什么样的女朋友,他笑的很是羞涩,没有回答。
不知是不是跟在赵瑞怀身边,营养太过充足,迟绪大三的时候竟又长高了两厘米,身高终于到了一米八,也开始有女生向他表达好感,还约他一起出去玩。
迟绪暑假的时候替赵瑞怀做了几份策划案,赚了些钱,便没有拒绝,和系里的几个同学一起去海边玩了两天。
回来的时候赵瑞怀有点不开心,迟绪问他怎么了,他还是不回答,迟绪问他,你是不是吃醋了,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迟绪又问,你对我好,是不是因为当年那场车祸,他没有犹豫的拼命摇头。
迟绪抱住他。
是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段应该虐才对,可我发过誓,如果虐我就把头摘下来给你们当保龄球。
那就只好让赵总沙雕一点缓解气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