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涿州大战仍旧在持续,大宋东路军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随行北上的两百多架投石机全数损毁,一百多门火石炮尽数报废,换来的则是辽国军队数以万计的伤亡。
整个战场已经完全犹如地狱,满地的残肢断臂,尸体堆积如山,破碎的兵器和战甲比比皆是,大片土地都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尸体开始腐败,变得恶臭难闻。
赵不凡为了避免爆发瘟疫,每当辽国重整兵马的时候,他便让将士们清理前沿战场,把较近的尸体扔到远处,然后进行焚烧,每次都能让大火持续近乎小半个时辰,也让辽国人被迫暂缓进攻。
整整九天时间,陷入绝境的大宋将士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潜力,死死把辽军挡在涿州城外的第二层防线。
军中将领都为赵不凡的决策感到惊叹,早前在撤至涿州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认为应当据城坚守,减小伤亡,唯有赵不凡坚决反对,认为从开始就困守孤城会让涿州城防承受巨大冲击,而且也给士卒内心带来更大的心理压力,所以才在辽国人兵临城下之前构筑起两重坚固的外围防御。
这也是赵不凡当初困守霸州的时候累积的经验。
他深深地明白,将士们若是驻守在外围防线,内心的压力会相对舒缓,每当坚持不住的时候,潜意识中总觉得后方城内还有兵马会增援过来,挡不住了还有地方可退,如果算上城池,那就有整整三层坚固的防线,失守一道,还有一道,还有胜利的可能。
尽管他们理智上都知道这是绝境,但终究是有那么一种期待感存在,而绝境中的将士需要的就是一点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从理智的角度去看纯粹就是个幻想,可这就够了,为了这点幻想,他们会发了疯的坚持。
有希望才有奇迹!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防线大量消耗了辽国的投石机等重型攻城器械,他们的斗志和士气都将受到影响,攻势的力度也会不可避免地下降,而宋军将士亲身感受到这种变化,自然就慢慢累积起信心,形成惯性思想。
既然我们的外围防线都挡住了十天,给辽军带来巨大伤亡,那第二层防线岂不是该坚守更长,让辽军付出更大的代价?何况还有后方坚固的城池?
这种小小的心理因素看上去无关轻重,可在战争中却是致命的要素之一,兵败如山倒就是心理因素累积过后的爆发,而积累胜利的信心则会让军队越打越顽强。
这些都是赵不凡在当年困守霸州时积累的感悟,所以他如今采取了超乎常规的防守策略,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很正确。
东路军将士被激发出巨大潜力,顶住了辽军持续大半月的进攻,辽国人的攻势也迅速显露疲态,伤亡越来越大,渐渐到了耶律大石无法容忍的地步。
迫于无奈,他暂时停止了进攻,下令全军撤回各处大营修整。
负责观察敌情的斥候很快带回这个喜讯,将士们瞬间欢呼雀跃,整个都沸腾了,城上城下,全都是他们庆祝的身影,好多人都喜极而泣,甚至还有人嚎啕大哭。
赵不凡也露出会心的笑容,感觉压在胸口的那座大山似乎暂时没那么重了。
等着将士们的情绪渐渐平静,他又立刻下令,让他们利用散落在战场的杂物加固残破的防御设施,修整防线。
如今各部将士都已经感受到他这种部署的意义,心知防线越稳固,大家的命就越有保障,对辽国兵马也能造成更大的杀伤,哪里会有半点拖沓,竭尽全力回收着战场上的一切。
当夜,赵不凡破例允许每个将士都喝上一碗酒,还加了肉菜,让大家紧绷的神经尽可能得到舒缓,而他也是陪着众将士庆祝到深夜才回到涿州府衙歇息。
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城头观察战场局势,便是在城外鼓舞士卒,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确实也扛不住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耶律余里衍一直被软禁在府衙,原本正在房里坐着发呆,陡然看到他回来,惊得整个人都僵住,待回过神来,更是猛地起身,激动道:“你们打赢了?这怎么可能?”
这时候的赵不凡已经卸了甲,梳洗过一番,精神还算不错,淡淡地看她一眼,径自走到床上躺下。
“耶律大石暂时退兵,修整过后应该还会发起进攻,具体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耶律余里衍长舒口气,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抿了一口,神色渐渐放缓,深邃的眼睛看着赵不凡半晌,突然劝说道:“赵不凡,你不如投降吧!只要你肯投降我们辽国,你肯定能得到厚待,你想要美人也好,财富也好,土地也好,肯定都能得到!”
说到这里,她的脸颊闪过一抹羞红,但语气却显得非常坚定。
“我也会心甘情愿地侍奉你,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不好?”
“没兴趣!”赵不凡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你……”
耶律余里衍怒急起身,瞪着他良久,却又颓然地坐回凳子上,悠悠地说:“你若是不投降,等涿州城被攻破,你肯定要被族人千刀万剐!”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人都死了,还怕他们千刀万剐?行了,我没精神跟你多说,允许你去院子里随便转转,我已经给郝思文他们打过招呼,你出去透口气吧!”
话音落下,赵不凡渐渐进入梦乡。
耶律余里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熟睡的脸,久久沉默。
…………
辽国中军大营。
端坐在帅位的耶律淳脸色发白,容颜憔悴,半点看不到昔日的虎威。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的文武大臣,声音充斥着浓浓的焦虑:“女真人已经攻破中京大定府,大汗率领北方余部不战而逃,去往奉圣州鸳鸯泊避难,女真人穷追不舍,大辽危在旦夕,而我们又与宋人鏖战不休,眼下究竟该如何是好?难道我大辽真到了亡国的时候?”
此时大帐内不仅有原本的辽国大将,更有好些从中京逃难来的辽国重臣,个个面容沮丧,眼神隐有畏惧之色,显然是被金国给打怕了,唯有耶律大石还算镇定。
他听到耶律淳话音里的颓丧,神色急速变换,看了看其它文武,突地站起身来急促道:“大汗率领北方二十多万契丹族精锐不战而逃,消息不日便会传开,势必动摇我大辽基业,我们南方这几十万兵马更是有溃散的危险。
依我之见,眼下应当火速推举深得民心的秦晋王为新的大汗,重振旗帜,然后再向金国上表,甘愿为金国的臣属,争取到喘息之机,待我们保住辽国基业,安心击退宋人,然后便可以励精图治,养精蓄锐,等到实力强盛的时候,再寻机收复故土,恢复大辽荣光!”
此时的耶律大石显然是豁出去了,决心在这危难之际扛起大旗,与金国和宋人周旋到底。
可惜帐内一片沉默,没人敢吭声,即便是秦晋王耶律淳也低垂着头。
耶律大石看得焦急万分,悲痛斥道:“大汗纵情声色,沉迷游猎,纵容萧奉先等无能的奸人祸害江山社稷不说,此番更是不战而逃,于理于法都该退位让贤,各位何故还在瞻前顾后?难道要等金国把我们杀绝才能醒悟?”
众人都被他沉痛的声音挑起内心的怨愤,彼此对望许久,终是有了想法。
耶律淳深深地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帐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直接让他把话都给咽了回去。
“西京大同府急报!!!”
耶律淳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皱眉道:“进来说话!”
来人随之冲入帐内,慌忙急道:“西京大同府失陷,正在朔州与宗泽鏖战的前线大军闻讯,军心动摇,大批汉人军士叛变,我契丹族勇士为了阻止他们叛逃,杀了些人,还软禁了汉人统帅苏丹和他儿子苏保衡,没想爆发大规模冲突,宋军趁此时机发起全面进攻,我军全线溃败,慌忙东逃,苏丹和苏保衡也在混乱中被我契丹勇士所杀。”
耶律淳怒瞪着眼睛听完这些话,只觉双眼一黑,直接就晕了过去。
隔得最近的耶律大石连忙上前为他调息,手忙脚乱地折腾半晌,这才让耶律淳再度清醒过来,此时的他已经显得非常虚弱,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着跪在地上的报信人急道:“谁,谁动的苏丹,谁动摇的军心?”
报信的辽兵摇摇头:“属下也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况实在太混乱,只能确定是我契丹族某部兵马所为!”
耶律淳一声悲叹,苦涩追问:“那袭击大同府的那支兵马究竟是哪儿来的?怎么可能抵达大同府也没有被我们大辽兵马发现?是谁的过错?”
报信的辽兵再度摇头:“这个也没人知道,那晚他们突然出现在西京城外,在深夜的时候扛着钩梯发起抢攻,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好多将士都还在睡梦中,城池就被他们攻破了,只知道领军的人叫折彦质和韩世忠。”
“折彦质?”
满脸悲色的耶律大石喋喋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就明白过来,苦涩地发出一声长叹。
“赵不凡利用征缴田虎的机会实施瞒天过海,然后辗转数千里奇袭,昼伏夜行,跋山涉水,如此天降奇兵,谁能发现,我不如赵不凡,我不如赵不凡!!!”
连续的感叹表露出耶律大石的内心,他似乎也有些绝望了。
正在这时,帐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尚且没等众人缓过劲,惊慌的声音已是传入帐内。
“宋人的平海水师攻破平州,呼延庆率部兵临蓟州城下!”
“噗!!”
耶律淳口喷鲜血,突地睁大双眼,直挺挺地瘫倒在帅椅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