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光是林丹师有此疑问,所有被这汹涌劫云吸引过来的修士,都有此疑问。
劫云越是阵势浩荡,就越说明这位渡劫的修士实力强悍,前途不可限量。更不必说,看这劫云的颜色,居然才是筑基!
终于,那灰暗翻滚的劫云突然静止了片刻,从浓重的云雾之间,第一道泛着紫光的闪电撕裂天幕,轰得一声炸开在了渡劫用的洞府上。
乱石惊云。
惊涛骇浪一般的威压席卷着整座山头,不少闭关等待渡劫的修士都不得不开启洞府,离得这片劫云远远的,免得遭受池鱼之灾。
当第二道雷劫降下的时候,聂棠终于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她淡定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篆,不慌不乱地向上一抛,那道雷劫就被这张符篆引了过去,当场爆开了绚丽的火光。
有几位围观渡劫的修士不由惊叹出身:“这应当是引雷符吧?!”
引雷符是一种非常鸡肋的符篆,可以储存一次雷电攻击,可是,什么样的符纸才能承受一次强大的雷电攻击啊?
能够被储存起来的雷电威力都是毛毛雨,给人挠痒还差不多,仅剩下的用处大概就是当作凡间的烟火放一放,讨好喜欢的女修了吧?
可是现在,聂棠的引雷符一出,立刻就跟降下来的雷劫同归于尽,那雷劫的威力一点都没落到她身上,这简直太逆天了!
修士们原本都是在围观看热闹,顺道看着这位能够招来如此壮观雷劫的修士被雷劈得皮开肉绽,结果……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分毫无伤?!
大概是她这种轻松写意的态度,让雷劫都不满了,一转眼,便是接连十几道连续不断地落下。
聂棠依然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几张符纸,抛撒向半空。
雷劫有多少,她的符篆便有多少,无所畏惧。
“不知道这个女修的引雷符是哪里买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抗雷劫的引雷符!”
“等这女修渡劫完了,我就过去说声恭喜,顺道攀一攀交情,等熟悉了一点再去问她,她应该就会告诉我这符到底是哪里买来的吧?”
“说得轻松,要是是你,买到了这种符,你会告诉别人到底是哪里买来的吗?”一个修士道,“还不自己独享?”
“不过……咱们宗门有出过这么厉害的符师吗?”
“符师?那是不存在的,我一直都以为,我们宗门就只有剑修好吗?”
“这符师应该就是她自己吧。”突然有个女声插进了他们的谈话,“现在已经过了四十五道雷劫了,也就是说,至少需要四十五张引雷符,一个筑基弟子哪有这么灵石去买符篆?”
“那可不一定,内门那些天之骄子,不是都牛气冲天?随随便便就甩一把灵石出来——”
那人反驳到一半,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
无他,因为他突然发现那个参与了他们闲聊的人正是弦笙君。她背后那面巨大的黑色招魂幡就证明了她的身份。
弦笙君似笑非笑:“我也是内门弟子啊,可我就买不起这么多符篆。”
她摸了摸下巴,目光灼灼地望着被雷电紫光笼罩着的聂棠:“这才是筑基……”
待她看清楚聂棠那张脸,又不由自主一愣,转身跑到了沈陵宜身边,问道:“这不是你家那位会种地的炉鼎吗?”
聂棠是个会种地的炉鼎,这大概已经是内门弟子间喜闻乐见、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谁家的炉鼎不是好好地养在洞府里,就只有清陵君如此清奇,竟让她住在山脚种地。
弦笙对此只有一句评价,真可怜,白瞎了这脸蛋这身段。
沈陵宜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这才几个月功夫?三个月有没有到?这就筑基了,”弦笙惊诧了,顺便暧昧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问道,“你还好吗?还站得稳吗?要不要请林丹师给你开两副药补补?”
沈陵宜:“……滚。”
就在他们斗嘴的短短几息之间,最后几十道雷劫不断降下,把宗门上空的防御大阵都轰破了一个大洞。
聂棠小小的身影已经被完全包裹在一阵刺眼的紫光当中,根本看不清她是死是活。
弦笙也顾不上跟沈陵宜斗嘴,只是紧紧盯着那烟尘弥漫的山巅。
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揭晓。
按道理来说,如此猛烈的雷劫,里面那个渡劫的人应当是非死即伤了,可是看她之前的表现,又觉得她可能还有后招。
终于,头顶上那压境的黑云逐渐散开,阳光普照大地,一道淡红色的霞光突然降下,照亮了盘膝在山巅打坐的聂棠身上。
在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之后,她还活着,不光活着,也没有别人想的那样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她身上那件白色弟子服只有在衣角有些焦黑的痕迹,别的跟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弦笙解开自己背上的那面招魂幡,脚踏黑旗,飞快地冲向聂棠。可是还差一步,就被化出原型的小白龙一个摆尾甩出了老远。
小白龙抱着小龙爪,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本龙就是体型太大了,稍微飞一飞就会把别人给挤开。其实我吃得很少,是吃这世上最难吃的辟谷丹长大的。”
弦笙抓住自己的法器,皮笑肉不笑:“这可真难为你了,你以前不是说辟谷丹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吗?”
除去一个劲敌,沈陵宜自然就第一个落在了聂棠面前。他板着脸,朝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聂棠整理一下起了皱褶的衣襟,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烧焦的袖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之前吓得缩在她袖子里不肯出来的小水蛇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它抬起头,激动地说:“是主人!他亲自来接你回家了,这台阶也给了,你就接着下吧。”
真不愧是老谋深算的符修,赌气说要离家出走,主人不但不怪罪她,还第一时间亲自赶来!
聂棠低下头,跟它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对视着:“不行。不回。”
小水蛇:“……你不会真的开始自我放飞,不想继续攻略主人了吧?”
虽然之前是闹过这么一点点不愉快,可是现在主人都先低头了,她再端着架子,小心再次翻车。
“除非他主动跟我结道侣,不然什么条件都免谈,更不可能回去。”
聂棠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朝着沈陵宜走了两步,微微弯着眼笑:“清陵君。”
沈陵宜伸手,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回去了。”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恭喜你基筑。”
他一脚踏上勾陈,又顺手把聂棠也抱了上来,勾陈在顷刻间便化作一道红光,如流星一般消逝在众人眼前。
没有热闹可看,大家自然散的散,走的走,纷纷回自己的洞府去了。
……
“以下为个人意见,仅供参考。”小水蛇咬了一口自己的尾巴尖,建议道,“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主人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嘛。”
“反正你也知道,主人是不大可能找得到道侣的,最后他身边还不只有你?”
“等到你把他身边那些有机会的女修通通熬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就可以上位了。我觉得这很可以。”
聂棠无情地回答:“我觉得这不可以。”
“……诶?为什么不可以?”
反正符修的风格就是潜移默化,春风细雨,这样一步一步地把自己的理念浸透给对方,俗称“洗脑”。
她在现代都做惯了的事情,为何回到古代就不愿意了呢?
“那你觉得,当初舅舅舅妈把我卖作商人妾,我连夜逃跑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少白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它又不懂两脚兽那种纠结而复杂的情感,它怎么会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于是,少白好奇地问:“是因为那个商人长得太丑?年纪一大把?还有脚臭?”
“我又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又怎么知道丑不丑?”聂棠撇了一下嘴角,理所当然地回答,“小的时候,家附近来了一个戏班,他们排了一出新戏,好多人都去看。”
“我家贫,自然是没钱去看的,于是我就在戏班排演的时候趴在窗外看,结果看到了戏里那位外表雍容和气的当家主母折腾那些妾室,她也不把她们发卖出去,就是很阴险地折磨她们。”
“我那时候就想,我一定不会给人当妾的,我宁可当那个道貌岸然的当家主母,专门折腾人,也不愿给人折腾。”
少白不禁感叹道:“原来如此。用现代语言来说,你就是‘女权主义思想突然复苏’,想要对抗当时的社会风俗!”
要知道,聂棠被她亲爹送到了古代,这可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结果她表面装乖,内心就是一叛逆少女,跟那个时代格格不入。
聂棠又道:“所以说——”
少白晃着尾巴:“所以说?”
“他递给我一个台阶,我为什么要接?”聂棠义正言辞,“这种封建社会大男子思想,实在是太落后了,他应该改改。”
可以可以,给你鼓掌!
女权运动者在古代,希望你这回不要翻车翻到阴沟里去才好!
……
沈陵宜打开凌霄峰外的结界,亲自监督着她把踏进去。等她进去了,他又封起结界,防止她再次跑路。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不光是山脚边重新换了新的结界,就是洞府外面都重新布置过了。
聂棠转身进了竹屋,从箱子里找出了绣着杂院标记的弟子服——其实这个衣服不收也没什么。
因为按照她引来的雷劫,还有她三个月筑基的逆天速度,估计已经成为了众仙师争抢的对象。杂院庙小,注定留不住她。
聂棠收完了衣裳,又把放在架子上的刚炮制好的灵药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储物袋。
沈陵宜抱着勾陈,在边上看着她拾掇,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收拾不完也没关系,只要这些东西没长腿跑了,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收也是一样的。”
聂棠闻言,突然侧过头,我会继续住在这里?只要到了筑基就能从杂院进内门,我自然要搬去自己的洞府。”
沈陵宜一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头火气:“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不是我给的,不想待在我身边,却还拿着我的东西?”
他这句话简直就像捅了马蜂窝。
聂棠抓起摆在桌面上的两枚储物戒指,劈头盖脸扔到他身上:“你自己仔细清点一下,保证一个灵石都没少你的!物归原主!”
沈陵宜愣愣地看着迎面扔过来的储物戒指,一下子都忘记自己可以躲开,也可以用灵气把它们隔开,直接就被戒指给砸了个正着。
漂浮在半空中的小白龙连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看着戒指飞过来,砸在主人的脸上,又弹到了地面上。
而藏在聂棠衣袖里的小水蛇则咬住自己的尾巴尖,死死地闭上了眼,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团。
它不敢想象主人是会是什么反应,也不想知道从来都脾气温柔的符修突然大发雷霆,她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
沈陵宜看着掉在地上的两个储物戒指,宛若一盆冷水泼到了他头上。
他反而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冷静之后,他又觉得委屈。
他已经让步足够多了,不在意她那天晚上把她给丢下,找了她这么久,就差点就把万界归宗给翻过来。
但是她不领情。
聂棠最后把装着自己亲手打理的灵药的储物袋都丢下了,只抱着两套杂院弟子服,从他身边擦过。
沈陵宜心里想着绝对不能再让步,再做退让,她就要爬自己头上去,可是行动却快于他的想法做出反应:“你又要去哪里?外面的结界我已经换过了,你出不去的。”
聂棠伸出手,正好触碰到那层无形的结界,微微蹙眉:“这是你亲手换的?”
“对,我亲手换的。你现在刚刚筑基,还没来得及稳固境界,而我已经元婴——”他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知道她一直都在用丹药掩盖自己的修为,所以会出现误判也是正常的。
但她才刚刚筑基,前后还不足半个时辰,按理说,这境界都还没完全稳固,最好闭关一阵,稳固一下修为。
可他现在却发觉她的境界好像……到了筑基中期?!
聂棠微微一笑:“阵法,你不擅长,也就是会一点皮毛功夫。”她的手指飞快地在结界上滑动,指尖所点之所,原本看不见的无形结界立刻就漾开了点点水波。
只听哗啦一声,笼罩在凌霄峰最外层的结界突然被打开了。
她轻轻松松便一脚踏了出去,回首,说话的语声轻柔似水:“想要我回来?那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得有让我满意的条件,不让我满意,我是不答应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怎么样才会觉得满意?
……
小水蛇已经在他们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中,吓得全身鳞片都竖起了,还不小心弄掉了好几片,只能可怜兮兮地捧着那掉下来的鳞片黯然伤神。
聂棠见它一直弯着脖子一声不吭,便道:“这可能是,你就要蜕皮了……?”
小水蛇就像被雷劫打过一般,哭唧唧道:“少白不想蜕皮。符修,我刚才真的以为主人会拔出勾陈来把你杀掉。”
她走得毫不留情,而沈陵宜则站在被打开的结界后面盯着她,他气得额角青筋都爆出来了,那眼神简直都像要化为实质把她给捅死。
聂棠撇了撇嘴角,反问道:“那你知道他为何没有当场拔出剑捅我吗?”
“……不知。”
“因为他不甘心啊。”聂棠笑了一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对他的,别的女修不是捧着他,就是怕得罪他。”
少白转念一想,果然如此。
不管虞清瑶对别的胆敢接近主人的女修使出了多么阴损的招式,但她在面对主人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敢造次。
……毕竟,主人可是凶名在外。
其实不光是主人,万界归宗那几位有名的剑修都是满脑子剑道和剑心的战斗狂人,能用暴力解决的问题那都不算事!
“所以他现在一定很生气,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但是,他很快又会发觉,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我的名字,用惯了我炼制的丹药,他就用不惯别人的,杂院弟子做出来的食物,也不是我做的那种味道。”聂棠摇摇头,轻叹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少白以头抢地:“那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我想要,他十里红妆上门请我当他的道侣。我不喜欢勉强,也不喜欢受委屈,什么熬死别的女修我就赢了,这种委曲求全的事情谁爱干谁敢,反正我是不做的。”
……
聂棠筑基之后,就可以搬到内门去,她在要不要继续跑去给上辈子的师父当徒弟的问题上纠结了一下,就收到了弦笙君的邀请。
她亲自邀请她搬去万兽峰,还说万兽峰上啥都没有,就是毛绒绒的小动物多,随手一抓萌宠就到手。
她甚至还抱了一只白毛兔子,一手捏着兔子的两只耳朵,在她面前晃荡两下:“看,可爱吧?”
聂棠跟那只在弦笙君手下苦苦挣扎的兔子对视一眼,那只兔子立刻龇牙咧嘴,血红的眼珠爆出,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朝她愤怒地咆哮。
它不敢吼弦笙,那将是一个绝对错误的选择,但它可以对这个小筑基不客气。
聂棠伸出手,从弦笙手里接过兔子,先是揉揉背脊,又摸摸脖子,一通顺毛下来,那狂暴的兔子也就安静下来了,变成了一团软绵绵的小可爱。
弦笙见她收下兔子,眉飞色舞:“姑娘,我钦佩你,仰慕你,就凭你是第一个让清陵君那小子吃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