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拉开窗帘一看,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的。
果然就跟聂棠预计的一样,夜里还是下起了大雪,那洁白的雪花把整个世界都细心妆点了一番。
对于秦导的剧组来说,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他剧本上有一出戏就是发生在雪地里;坏事就是,很多外景戏都只能暂时搁置,转拍室内的那部分戏份。
还有更令秦导心塞的是,聂嫣然的容貌实在太有杀伤力了,饰演她儿子的那小伙子才刚影视学院毕业。
秦导就看中他身上宛若少年人的青涩和无措,不像那些毕业几年后就多出一股油滑劲来,结果他跟聂嫣然一对戏,居然脸红了!
秦导当场就想摔本子骂人了!
吕双航一见他脸色都变了,立刻掏出速效救心丸给他服下,一边给他按摩背部顺气,一边替代老爷子朝那个演儿子的小伙子狂骂:“你跟你老娘对视会脸红吗?用用你的脑子想想清楚!你脸红个屁!”
那小伙子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吕双航这么一骂,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
他动了动嘴唇,嗫嚅道:“聂姐,不好意思,我不是很习惯演戏,没经验。”
聂嫣然很冷静地回答:“理解你。想当初我在吕双航剧组被他追着骂了三个月,要不是因为上他的戏会红,我才没这么自虐。结果倒好,演得这么辛苦,最后我的镜头就被剪得只剩两个。”
从此以后,她算是记住吕双航了!
那个新人演员立刻被她逗笑了,真诚地说:“谢谢聂姐安慰,你挺幽默的。”
聂嫣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我这说的是事实啊。”
这么一打岔,两个演员倒是没这么生分了,气氛和谐了许多。
吕双航走到聂棠身边,压低声音道:“我现在发觉聂姐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她能带戏。”
有些人带人入戏,是凭的自己演技。可是聂嫣然,却完全是靠她自身的耿直体质。
中途休息,聂棠连忙捧着暖水壶上去,守在妈妈身边给她倒水加衣服。
聂嫣然把军大衣裹在自己身上,坐在折叠椅上揉了揉眉心:“我觉得最近有点不对劲……”
聂棠乖巧地望着她,洗耳恭听。
“我知道我的那个官方粉丝群是没铁粉的,大家都是看看脸什么的,可是最近这风向突然变得……变得奇奇怪怪的。”聂嫣然抱怨道,“那群雷风娱乐的人是疯了吗?为什么每天说自己是我的粉丝?”
陈助理也是每天都在上网关注网络上的舆论风向的,雷风娱乐的团队在某一天突然发出了演艺圈大把黑料,宣布从这行退休,最后变成了每天给聂嫣然图的粉丝团。
偏生他们还粉得特别热烈,特别疯狂,特别真挚,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觉得自己是知情人的吕双航忍不住斜过眼看了聂棠一眼,在心里感叹:他就是个睁眼瞎啊,被聂棠客气地对待着,就忘记她的真实身份是玄门大佬了……竟然还敢质疑,真是脸太大!
这不,他又被再次打脸了!
陈助理打趣道:“可不是,昨天还有一个狗胆包天的自媒体在写聂姐你的黑料,说你被富商包养多年,还带着自己女儿共同——”
聂嫣然突然侧过头瞪了她一眼。
陈助理这才想起聂棠也在边上,这种龌龊的事情怎能让她听见呢?
她连忙打住,咳嗽两声道:“昨晚这自媒体的所有账号都被爆了,连收钱写稿的聊天记录都被爆出来,现在人被骂得直接注销账号了。新会长告诉我,他们收了很多高科技人才,最厉害的就是有个叫小沈的,那个账号就是被他黑掉的。”
聂嫣然突然反应过来:“小沈?”
她忍不住朝剧组边上帮忙搬道具的沈陵宜看了一眼。
老实说,她对这年轻人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看上去人也特别勤快,不知道以后结婚了会不会也能够这样勤劳地做家务呢?
但是……应该也不会这么巧吧?
沈陵宜正搬着道具,忽然觉得有一道说不出是恶意还是善意的目光突然锁定在了他身上。
他一边加快脚步把道具堆放到指定位置,一边不动声色观察周围。
“小沈。”聂嫣然突然开口,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直接询问,“昨天那个帮忙黑掉写黑稿的人是你吗?”
沈陵宜紧张地回过头,跟聂嫣然对视,他满脑子都是“棠棠的母亲正在跟他说话呢他该怎么样做才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一连串黑体字在飞快地刷屏。
可是他的外表还是维系着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聂嫣然见他就像根蜡烛那样戳在原地,最终叹气道:“如果是你的话,下次还是不要跟着雷风那群人混了,我觉得他们会不会有点……”
她用指尖点了点太阳穴,补充道:“脑子里缺很多筋的感觉。你跟他们混久了,我怕你也被他们带坏了。”
沈陵宜立刻说:“阿姨,没事,我会注意的!”
聂棠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当做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听到妈妈这句评价,还是有点痛苦地背过身去。
这都是她的锅……
她感觉自己这回可能干了一件蠢事,而且这件事蠢事还完全没有补救的办法。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就感觉有什么人盯上了自己。
她若有所悟地朝某个方向看去,还没来得及行动,沈陵宜就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留在原地:“是冲着我来的,我去收拾一下就来!你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
沈陵宜一口气追出一千多米,他能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又隐约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就像很久以前那个拉他们进入幻境的小纸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昨夜下过大雪,虽然现在暂时停歇了,可是地面上的雪水却凝结了成了薄冰,严重阻碍了他的行动。
突然,他感觉到脑后一凉,立刻一个翻滚,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避开了背后的偷袭。
红光一闪,勾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上,灼灼燃烧。
他连头都没回,一剑朝后劈空,这才转过头,只见他的身后正站着一只轻飘飘的纸人,纸人举着一把大刀,刀尖就悬停在他的头顶。
那只纸人的脸上涂着乱七八糟的油彩,头顶还染了墨色,一冲眼去,就像看到了怒发冲冠的钟馗。
可就在转瞬间,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出现在了纸人的腰部,它举着大刀的手开始发抖,最后轰得一声,一簇无比明丽的火光从纸人的腰部蹿了出来,在一眨眼间就把它烧成了灰烬。
沈陵宜往仿古的宫墙后扫去一眼,厉声道:“滚出来!”
“好的好的,这就来了。”叶渐离宛若闲庭信步一般从墙后转了出来,还轻轻地拍了两下手,那掌声稀稀拉拉地在空旷的影城仿古背景中回荡,特别像一种无声的嘲讽,“很厉害嘛,沈陵宜。”
他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是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蹦出来的。
他手上还拿着一只小小的纸人,微笑道:“不过,我是专门来给你找麻烦的。讲真,你跟棠棠最近真是太让我头痛了。我很不开心呀。”
沈陵宜皱紧了眉:“你别这样叫她,棠棠不是你能叫的!”
叶渐离歪了歪头,流露出一副无比诧异的模样:“为什么不能叫?我跟棠棠当闺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沈陵宜:“……你少来恶心人!”
这种单方面的“好闺蜜”,聂棠才不可能会承认!
叶渐离伸长手臂,让对方能够更清晰地看见静静地躺在他手掌上的小纸人,轻笑道:“这是——谢先生让我赠予你的大礼。他希望你会喜欢它。”
他轻轻一挥手,原本安静躺在他手心的小纸人突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噗通一声跳进了雪地里。
那个纸人做得精致,五官清晰,头发花边,身上还穿着老式的对襟长衫。
当它一落到地上,见风就长,转眼间便长成了跟沈玄凌一模一样的老人家。
那花白的头发,眼角边深刻的皱纹,还有手背上的老人斑,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沈玄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沈陵宜蓦得看到沈玄凌模样的纸人,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不敢置信:“你……”
叶渐离见他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笑眯眯道:“这位沈老先生可比真人要能打,不过——你舍得动手吗?”
沈陵宜下颚紧绷,右手紧紧地抓着勾陈,就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叶渐离见他的表情越来越失态,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了,又觉得畅快异常:“你的手不稳了,那就说明,你根本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你还能继续打吗?”
沈陵宜冷笑道:“我能不能打,你自己过来来试试啊!”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一剑从这个像沈玄凌的纸人头顶直劈了下去,勾陈的双刃上泛起了更加艳丽的红光。
那个像沈玄凌的纸人想要抬起手杖反抗,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手杖断裂,纸人也被一分为二,从中被劈成了对称的两截!
当沈陵宜落下这一剑的时候,他的瞳孔恐惧地收缩着,尽管他是亲眼见着这个小纸人变成沈玄凌,可是当他真正下手的时候,他依然感觉到了一阵无边无际的后悔和心慌。
他害怕,他这一剑下去,伤害的却是真人。
幸亏那个纸人只是表面跟沈玄凌很像,当它别剖成两截的时候,破碎的肢体上根本没有血迹。
它就只是纸糊罢了。
沈陵宜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刻,他又朝着叶渐离劈了一剑。
叶渐离根本没想到他会如此凶狠,差一点就没避开。
他十分狼狈地躲避那道不详的红光,刚好脚底下踩到了一块薄冰,脚底打滑,险些一头摔进雪地里。
勾陈噗得一声从他脸颊边上穿过,斩落了好几撮头发。
叶渐离根本顾不得积雪的路边根本跑不快,不管不顾就往前冲,可是沈陵宜控制的勾陈煞气扑面,在一击落空之后又嗖得改变了方向,朝他追了过来。
他暗自把沈陵宜全家都问候了一遍,突然看见飞快在雪地上滑翔的勾陈突然停住了。
它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嗡嗡地发出金铁之声,忽上忽下地翻滚。
叶渐离知道自己的救兵终于到了,如果还有谁能正面跟沈陵宜硬扛的话,那就只有——
“谢先生!”
谢沉渊?!
沈陵宜一听见这个名字,立刻进入了红色警戒的状态。
他审慎地注视着那个缓步从雪地上走过来的人影,他披着厚厚的斗篷,整张脸都被斗篷的帽檐遮盖住大半,只露出下半张脸。
寒风呼啸。
卷起的雪子噼啪打落在这深红色的宫墙上,晕染开一道又一道深色的水痕。
沈陵宜一伸手,在半空中翻滚的勾陈突然消失,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上。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白龙抱着小爪在他耳边惊叫:“主人,你不能再继续用勾陈了!你会受不了的!”
“沈陵宜,”谢沉渊裹着厚重的黑色披肩,站在白茫茫的雪色之中,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苍老的、枯瘦的长满了老人斑的手,“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
沈陵宜缓缓地提起了勾陈,不管小白龙在他耳边发出了多么声嘶力竭的警告,他也置若罔闻,沉声道:“……你是谁?”
“呵……”谢沉渊摇摇头,“其实你都已经猜到了,却还想着自欺欺人。”
沈陵宜紧紧咬着后槽牙,额角的青筋都在不断跳动,他深深提了一口气,用力掷出手上的勾陈,轰得一声,激起无数飞雪。
而在这漫天飞雪中,谢沉渊头上的兜帽落了下来,露出沈玄凌那张苍老而又消瘦的面孔……
只是他的脸上冒出了许多红斑和水痘,乍一看上去既古怪又吓人。
当初叶渐离设局从叶家抢夺火焰果,而聂棠先假装自己是被鲛人和叶渐离所控制,引出两只鹬鸟,引得他们互相争斗,她则坐收渔翁之利。
叶渐离得到了假的火焰果,把这火焰果献给了谢沉渊。
谢沉渊不明就里,也相当自负地认为,叶渐离是绝对不可能失手的,结果现在,他的身体出现了很大问题……
他在服食了以火焰果为主要原料炼制的药丸之后,皮肤开始迅速红肿脱皮,布满水泡,甚至溃烂,这种不寻常的现象,根本是瞒不住的。
既然瞒不住,他也不打算再躲躲藏藏。
谢沉渊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对我出手?这种机会,你错过了这次,就绝对不会再有下回了。我以前教过你的东西,难道你全部都忘记了吗?”
沈陵宜:“……不,不是!”
“不是的话,就把你的剑拿起来!”谢沉渊往前踏出一步,逼近到了他的面前,“让我看看,你现在到底有多少本事!”
“把你的剑拿出来,下手的时候要快狠准,因为你的敌人,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谢沉渊道,“你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还不赶紧把握住?!”
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现在就只有最深刻又最黑暗的痛苦。
在这一刻,他身体被激怒后沸腾的血液一下子冷却到了冰点,他全身都在轻微地发抖。
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最敬重最崇拜的长辈,最亲切待他最真诚的亲人,也是对他最恶毒又不断伤害他的敌人。
他对付商洛对付沈悉言对付许多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可是唯独师爷沈玄凌,他是做不到的……
“你可以拿起剑,把我从你师爷的身体里赶走。”谢沉渊不断地朝他逼近,原本一面倒的战局在他出现后,突然情势颠倒,甚至都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就能把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把我赶走之后,也许你的师爷就能回来了,你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吗?”
谢沉渊的话语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
沈陵宜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时间的流速也突然变得很慢很慢。
他心里正不断有两个声音在拉锯。
一个说“不要相信谢沉渊的鬼话,他说得再好听,也不能掩盖他的浪子野心”,另一个则不断地叫嚣“其实他没有说错,你可以把身体从他手里夺回来,还给师爷,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你就不能尝试一下吗”。
他混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谢先生,打扰了,希望您一切安好。”聂棠的声音突然从墙头传来,她坐在笑脸小纸人的身上,小纸人兢兢业业背着她翻过墙,又把她小心地放在地上,还伸出一只小纸手在她沾到雪子的衣服上拍了拍。
聂棠一发声,一直盘旋在沈陵宜心头的两个声音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按了按隐约作痛的太阳穴,主动上前挡在聂棠身前。
谢沉渊望着她,目光沉沉,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你总是喜欢跟我作对,哪怕我向来对人才都是十分珍稀的,我也容你不得了。真可惜,你最后还是做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的选择。”
聂棠亲昵地拍了拍沈陵宜衣服上沾到的雪花和雪水,压低声音道:“不要对他动手,一动手,他就能跟你交换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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