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棠不由在心中想,这又是一位钢铁直男没跑了。
这个时候,稍微心软一点,会说话一点的男人不是该安慰一番她这个弃妇吗?
现在一上来就质疑嘲讽了她一顿,要是心理承受能力弱一点的人,就算没有在被休弃的时候自寻短见,现在也该是羞愤欲死了!
聂棠倒还好,大概是她承受能力比较好,就算被人当面雪上加霜也没有多伤害,反而还笑道:“师兄要是有时间,可以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其实也没有太大志向,就只想靠着开家小店来糊口营生罢了,也不妄想去当御厨。”
陆珉见她这么说,脸色稍稍变得和善了些:“那你打算把店铺开在哪里?要是方便的话,我将来上门拜访,再指点指点你的手艺。”
聂棠笑着摇摇头:“我现在住在春和胡同那边,暂时还没选好店面,打算先在家练手艺。”
陆珉嗯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选了些食材让跟班拿着,便离开了。
小白奇怪地问:“你是打算找陆师兄帮忙吗?”
聂棠却答非所问:“小白啊,你昨晚上休息好了,今天有精神吗?”
“……干嘛?”聂棠那突然盯过来的眼神,让她都有点害怕了!
想当初她被聂棠刚刚抓到的时候,她就把她叠成很小一块,然后放在口袋里,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一会儿,还用手指戳来戳去,她那个时候好害怕啊!
后来聂棠不再把她给折起来了,还很宽容地放任她在自己的房间里随便走动,只要不出去吓到她的母亲就行。
现在zuozhong xian,她都有点想要瑟瑟发抖。
“我准备教你做菜。不是想要逆袭吗?有这么好的资源放着不用,再加上做菜好吃的本领多多少少也是能有遗传的吧?那就从学做菜开始,等你的厨艺基本合格了,我就带着你一块儿去开店,享受一下忙碌生活的乐趣。”
小白皱着脸,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平坦的身躯,再看看自己拖到地上的长发,真的从灵魂深处被震颤了:“为什么?!不是你来过我的日子,告诉我什么样才是逆袭吗?为什么我还要学做菜?”
“因为我的厨艺早就经过你爷爷的点拨,已经算是还过得去了。难道你就想这样做壁上观,看我怎么做?”聂棠摇了摇手指,“不行哦,你也得学,我会好好地,教导你的。”
小白背后一凉,缩着身体,恨不能自己就把自己叠成那小小一块,让聂棠不要看见她。
可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没这可能。
聂棠直接把她抓回了家,押着她进入厨房,开始学习生火烧水,学完最基础的,就开始教她处理食材,练习刀工,如何颠勺,如何蒸炒煮溜……
小白生无可恋。
要不是她现在已经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她还想去投井自杀。
可是聂棠根本就不给她动歪念头的时间,一直押着她让她练习,还说如果她再这么敷衍这么不情愿,就把她当风筝吊在半空。
……
经过惨无人道又色彩灰暗的一个月之后。
在她们新家的小厨房中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小白忙碌的身影。
她右手掂锅,左手拿勺,长长的头发还分成两股,一股去取食物,一股提着菜刀在剁牛肉末,满身都是一股花椒的呛味。
她正在做一道最简单的家常菜——麻婆豆腐。
聂棠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边指点江山:“《礼记》有云,夫礼之初,始诸饮食,这意思就是,所有的礼仪制度和风俗习惯,都是起源于饮食。”
小白:“……”好想死一死!
她现在发觉了,自从聂棠知道她讨厌听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她就开始在她练习刀工、学习做菜的时候不停地说。
从礼记开始背,一直背到楚辞,有时候干脆背《周易》,周易上能靠边的东西不多,她就把《系辞》、《文言传》、《象传》一篇篇给背过来,念得她头疼!
“麻婆豆腐是蜀地的一道名菜。一碗好的麻婆豆腐,豆腐上桌不能碎,要有色泽鲜亮的青蒜当配色,豆腐要嫩、牛肉末要酥、麻味不呛、辣味不燥,花椒与豆瓣香味突出,鲜香咸辣,就算吃下肚子,那股诱人的麻辣味还要久久不散……”
“哗啦”一声,小白新做的麻婆豆腐出锅了,虽然卖相不算太好,豆腐也有些碎了,可那股诱人而又火热的辣味随着风飘散在这条小巷子里。
这个时间,正好又是正午,有些人家开始做午饭,有些人家是打算随便蒸个馒头就对付过去,现在突然闻到那股鲜香麻辣的香味——尤其是,那香味还是一阵又一阵,不断飘来飘去,久久不散!
不打算吃饭的人都捂着肚子开始脸色发苦,准备吃馒头应付一下的都咽了咽口水,觉得馒头没味儿!
住在春和巷子里的百姓一边咽口水,一边在心里骂人:卧槽,到底是谁家在放毒?!这香味实在太过分了吧!
小小的巷子顿时乱了,大家纷纷从紧闭的家门探出身去,想去寻找这浓郁的香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聂棠闻着这麻婆豆腐的香味,这以她的标准来看,应当是合格了,小白真不愧是聂老御厨的孙女,下厨这种天赋技能果然也是可以遗传的。
“现在是不是觉得做菜还挺简单的?我们来趁热打铁,说一说鲁菜。”聂棠慢条斯理道,“鲁菜又叫官府菜,虽说我们自家开个小饭馆,从零起步,若是直接开卖鲁菜,那肯定是卖不出去的。不过不管是哪种菜系,都必须要先学起来。”
她翻开了从小白的嫁妆里找到一本聂家菜谱,这本菜谱大概是聂老御厨亲手誊写的,那字迹歪歪扭扭,就跟当初给她看的那本非常相似,而且内容还比那本还丰富:“我们来学习一下如何泡发羊肚……”
小白立刻条件反射地撂下铁锅,开始在边上的一堆食材里翻找,口中还念念有词:“羊肚羊肚……羊肚放在哪里了呢?”
她的头发也没停下,忽得飞扬起来,从水缸里抓起一个水瓢开始清洗锅子。
“找到了!”小白欢呼一声,捧着一块羊肚回到灶台边上。
“还记得羊肚能做什么鲁菜吗?”
“……芫……芫爆散丹?”
“嗯,芫爆散丹的散丹二字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散丹,散丹就是去掉外层黑膜的生羊肚,原来刚买来的羊肚上是要处理掉黑膜才能入菜,嘿!”小白把生羊肚浸在水里泡了泡,用手撕了好一会儿都撕不下来,苦着脸道,“棠棠,怎么办?”
聂棠朝她招了招手,她立刻就足不沾地地飞了过来,趴在她的肩头。
她把聂老御厨写的菜谱给她看:“这里写着,要用七成热的热水浸泡羊肚,用手一搓,就能把黑膜搓下。”
“……哦。”小白心虚地应了一声,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念叨,“七成热,七成热的水——”
聂棠很严肃地盯着小白:“你认字认全了吗?”
这回小白是当真想哭了,她伸手捂住自己满是黑发的脸颊,默默地……默默地缩进厨房的一个小角落,躲在了一袋大米之后。
她从前就知道聂棠作为她的新饲主,饲主越厉害,那就说明她能得到的食物就越多。
聂棠的体质还非常特殊,只要跟在聂棠身边,哪怕都没有食物分配到她的手里,她也能过得非常滋润。
而且聂棠这位饲主对她从来都没有任何要求,不管是穿她衣柜里的裙子,还是喜欢挂在窗户上假装自己是一块窗帘布,她都没有任何意见。
可是现在……竟然问她认不认字?还是用那种谴责的语气问的!
小白默默地把自己缩成薄薄的一小团,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颗羞愧的气球,噗得一戳,里面的气都漏完了,只剩下一层软趴趴的外皮。
“其实,我原来也是不识字的。”聂棠忽然开口,她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就像在说另外一个陌生人的事情,“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因为疫病过世了,我是被寄养在舅舅舅妈家里,他们开了一个小饭馆,供着唯一的儿子去学堂读书,也是艰难……我想说的是,目不识丁也没什么,穷人家的孩子都没机会去读书,女子就更难得有机会去读书了。”
她伸出一只手,用指尖轻轻地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后来去修真了,我是双灵根,虽然不算顶尖的天赋,但是比一般人要好得多,本来应该能进入内门的。可是我不认字啊,连个玉简都看不懂,最后只有待在杂院。”
“光是认字读书,我就花了五六年才入门,这样……才能看得懂玉简上的字,但是经常读不懂。”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不太懂你到底在别扭什么,目不识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白听到这里,又从米袋后面探出脑袋来,悄咪咪地窥探着她。
“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教你认字这件事也不能省。”聂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起来了,有贵客到来!”
……
聂棠口中的贵客是陆珉。
陆珉在时隔一个多月后,终于打定主意登门拜访。不说他同聂老御厨的恩恩怨怨,就是为人弟子一日,就应当有照顾小师妹的义务。
现在聂老御厨已经不在了,人走茶凉,可他当年承受的恩情不能消。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叠银票,犹豫了一阵,还是伸手去拍门。
这门板还没碰到,那扇木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其实聂棠一点都不惊讶,她早就猜到那个在巷子里转悠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是陆珉。
虽然她现在已经同李行和离,可到底孤男寡女,贸贸然上门拜访总是会招惹闲话,这些闲话是伤害不到男人,但是一定能逼死一个女人。
她不惊讶,可这并不妨碍她装出惊讶的样子来:“陆师兄?你今天过来是……?”
陆珉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来看看你这头的情况。”
聂棠主动侧过身,迎他进门。
小白的嫁妆虽然丰厚,可是被李家糟践去了一半,要好好过日子,她就必须省吃俭用。
她选择租住的房子也不贵,但胜在清静,周围不算鱼龙混杂的闹市。
陆珉一走进屋,立刻就闻到那股麻婆豆腐的香味,原来他刚才在巷子里徘徊时闻到的香味是小师妹在做菜。
于是,他对她的印象又变好了一点。
他原来以为聂婉如所说的开饭馆为营生、继承爷爷的遗言这些话都是随意说说的。
在他的印象中,聂婉如娇气,看不起他们这些当厨子的,觉得粗鲁,不如读书人体面。
他本来没想她会真的开始苦练厨艺,现在一见,却是他始终对她怀有偏见。
聂棠倒是不在意他原来是怎么想的,还很热情地说:“师兄来得正好,我正在做饭,不如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若是能点拨两句,就是我的荣幸。”
她也不管陆珉同不同意,转身就去厨房里拿碗筷了。
小白贴在她的身后,迟疑道:“真的……要把我做的给他去尝?”
“对啊,现在需要逆袭的人是你,我只是帮你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最主要的事情还是要你来做。不然呢,难道拿我做的菜出去?”
“万一,”小白的脸皱巴巴的,“他觉得不好吃——”
她想起从前,陆珉就经常跟她爷爷因为一些厨艺上的小事争执,两个人摔锅子摔碗的,还指着对方的鼻子对骂。
万一他觉得她做得菜难吃,也当场摔碗还骂娘,她的玻璃心就要碎光了。
“不会,他不会觉得不好吃的。”
“哎——?”
“也不可能骂你。”
“啊……你怎么知道?”
聂棠微微一笑:“因为,我现在还挺了解钢铁直男的脑回路。”
她把简单的两菜一汤端上桌子,又摆好了干净的碗筷,请陆珉就坐:“陆御厨,粗茶淡饭,请您不要嫌弃。”
她现在是要请陆珉点拨厨艺的,所以称呼什么都变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恭敬了许多。
陆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先低头看了看那盘香得都勾出许多人的馋虫的麻婆豆腐。
他一眼就看到了几块破碎的豆腐,眉一皱正要开口,忽然就看见聂棠头一低,一副乖乖等着听骂声的小模样。
他不由自主地……把到了嘴边的那句话给憋了回去。
观完菜肴的色泽,就该品尝味道。
陆珉依然皱着眉,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豆腐,放进嘴里。
他闭上眼,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问:“豆腐是自己磨的?”
聂棠点点头。
“这豆腐嫩是够嫩了,就是不够烫。蜀地那边有一句话不知你听没听说过,豆腐要烫媳妇要胖——”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小白已经拍案而起,抓起身边的一把烧菜的勺子就迎头丢到了他的脸上!
小白怒极,全身都在发抖,宛若秋风中飘零的单薄树叶:“太过分了,棠棠,他口出污言秽语、一本正经地调戏我们!”
聂棠:“……”
她真心觉得,陆珉还真不是在调戏人,而是就事论事讲豆腐的事情。
她撑着额头,都不敢去看陆珉那张被勺子打中的脸。
陆珉慢慢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渍,惊奇道:“这把勺子是从哪里飞来的?”
“我也不知道,”聂棠面不改色地忽悠,“可能是外面的麻雀想偷我的颠勺。上回还偷走了一袋米来着。”
“麻雀?”他沉默了一下,决定把这个离奇的事件给忽略过去,继续谈他的厨艺,“这道麻婆豆腐调味不错,吃起来有股经久不散的鲜香味儿,这个水准,若是想要出去开一家小饭馆,那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可如果你当真要继承师父的衣钵,当御厨的话,还是得学鲁菜。”
“鲁菜也有,原本正打算做一道芫爆散丹,正好师兄就过来了。要不我现在去做?”
陆珉对于厨艺一道是十分认真的,且是近乎于苛刻的认真:“好,我等你的芫爆散丹。”
------题外话------
因为小白被切掉了脑子只有头发,所以她的智商非常低龄化。然后,她跟聂棠都曾经是文盲_(:3」∠)_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