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流水旁,一只大白鹤正在摸鱼。
它的长喙漆黑坚硬如铁,一伸一收,便有一条鱼儿脱水而出。
它挑的这条鱼约莫有五六斤重,与它细细的长嘴比起来显得又大又沉,它应该很费力。
可是事实上它很轻松叼着大肥鱼走了几步,转转脑袋,左右瞧了几眼,扇扇翅膀,起飞离去。
它不是要吃这条鱼,而是要带走鱼。
白鹤刚飞出去,又落下来。它看到了宇文嵩。
项金跟着宇文嵩在这破地方兜兜转转好几天,还没到家。
由于害怕各种突然蹦出来的毒虫,项金一直保持神识外放的状态,提前发现周围的虫子,有个心理准备,再走到它们身边的时候就不会被它们的长相吓着了。
这样做很累,也未尝不是对神识的一种磨练。项金感觉自己的心府世界开辟起来没有进展,神识没有增多进境,可经过这种劳累的磨练神识变得更加凝实,像剑一样锋利,以后再遇到一些干扰神识的因素,不至于完全无用。
刚才白鹤摸鱼的时候就被他发现了。
这几天项金见到的都是一些奇丑无比的东西,突然发现这只可谓是清丽脱俗的白鹤,顿时感觉污浊的世界里有了一股清流。
更能吸引他的是,这只白鹤也是炼气修道的,它有着聚海中期的气境,和宇文嵩一般强。
现在它明显是宇文嵩的旧相识,连它嘴里的大鱼都放心交到了宇文嵩的手里。
大鱼刚离水没多久,白鹤没有伤害它,它还活蹦乱跳。大鱼的挣扎扑腾对一般人来说没带工具只能用时间处理它,摔地上它消停了再捉。人的双手不比鱼篓,想带走又滑又腥的大鱼不容易,现在硬要捉住,又费力又惹一身腥。
宇文嵩只用一只手,一只扼住过许多武林高手咽喉的手,抓得紧紧的,无论鱼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项金奇怪道:“你们人禽两个什么关系?”
宇文嵩道:“它是我的朋友。”
“你不是没朋友吗?”
“我只有这一个不是人的朋友。它不会离开这里到复杂的人类世界里去做一些让我为难的事情。”
“哦。跨越种族的友谊,我混的还不如一只鸟。”
宇文嵩只能说:“你也很好。”
白鹤可不觉得这个人好,尖嘴作笔,在地上划过,写出两个字:“扬人”。
宇文嵩点头:“是,扬人。”
项金惊奇道:“它懂得还不少!”
宇文嵩道:“它听懂了你刚才说‘还不如一只鸟’有瞧不起它的意思。”
“有吗?”项金拒不承认。
白鹤继续写,“不像好人”。
“我怎么就不像好人了!我刚到这里,什么也没做,就被扣一顶坏人的帽子……”项金唠叨不停,满腹怨气。
宇文嵩道:“他是客人。”
白鹤写“外人”。
宇文嵩道:“他是好人。”
白鹤没有再写什么,拍拍翅膀高鸣一声。
宇文嵩骑鹤冲天,“跟它来吧,快到家了。”
项金飞在后面,“你们这里真的不热情好客,不许外人来。”
宇文嵩道:“为了安全。”
“哦。不对啊,你们这一家人在世俗间还怕谁啊?”
他们当年的大祸只是因为怀璧其罪,手里的宝物已经给人抢夺去,没人会在乎他家剩了几个老弱病残,不会有修道者追杀。而他们一家人尽管个个伤重,在世俗间依然是顶尖高手。
项金想了想,“难道令师也有仇家?”
“师父只是一个普通的修仙门人,并没有结什么大仇。真要算得话,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那时候师父还没有遇上仙缘,是一个江湖刀客,武林中腥风血雨,那些人早就死去了。”
“难怪你出身灵剑世家却练了一把刀。”
父亲和师父都是修道者,却双双伤废,难以传他道法,只能让他练就纵横江湖的武功。
以后的路靠他自己了,他一定要把巨阙拿回来,为他自己讨一个公道。
宇文嵩纠正道:“不是一把刀,只要是刀,我都会用。”
项金偏要挑刺,“菜刀呢?”
“可以。”
“我不信。”
宇文嵩无言。
项金不能沉默,“你还没说明白让外人来有什么危险?这只白白胖胖的大鹅是你家养的吗?”
白鹤是有修养的白鹤,只转头给了项金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宇文嵩道:“我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我父我师已丧。只剩我妻一人,她是没有炼气的。我不想我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伤害到她。”
“节哀。”项金对白鹤也客气了许多,“这里还有鹤兄,这位道友实力不凡,肯定能保弟妹平安。”
白鹤又给了他一个眼神。
宇文嵩道:“它是我在山林里认识的朋友。”
项金道:“我还以为是你家原来养的,才会有这么不凡的灵智。”
宇文嵩道:“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不遭破坏,灵气浓郁,有许多智慧非凡的鸟兽。一路走来,你也见过不少。”
不过这只白鹤是项金见到的最厉害的。
“如果前面那个篱笆小院就是你家的话,那我们要快点儿了,那里碰上了点儿危险。”项金的神识又先一步发现了情况。
向阳山坡上的篱笆小院,琴声悠扬,屋内之人丝毫没有因为外面盘踞了一条大蟒蛇而感到慌乱。
房檐上,院子里,聚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鸟儿,数量还在继续增加。它们注视着那条大蟒,拍打翅膀,引吭长鸣,丝毫没有惧意。
大蟒蛇一时不敢冒进,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越来越多的鸟儿们随着琴声的变化绕屋飞翔,将有人在的房子围的水泄不通。
大蟒蛇按捺不住,再拖下去只会更不利进攻,张开血盆大口,探头咬去。
不过它刚才的拖延已经把它自己害死了,因为现在它已经没有机会了。
天边一道金色流光划过,准确砸在它的七寸上。
项金手持金砖,担心这小山一般大的东西可能没有了普通蛇的弱点,又补了几砖,确保致命。
紧接着白鹤急促赶到,宇文嵩越下,直奔屋内。
琴声骤停,群鸟散去。
项金和白鹤也跟进去。
项金一进去,到嘴边的“弟妹”再也叫不出来了。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应该有二十五六岁,比他大很多,比宇文嵩就大更多了。
本来听宇文嵩所描述的应该是两个同龄的小孩子刚出生就结了婚,怎么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了。
刚才项金探到这里危险的时候,听琴声就感觉里面不像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一个经历过风雨沧桑的女人,要么就是仙气飘飘的姐姐,对凡间事无论好坏全不在意。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往屋里查看。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少了岁月的积淀,面临生死关头,做不到悲喜不变。
他那琴棋书画诗乐剑舞样样精通的全能未婚妻荆玉的琴声他听多了,真的是好听不好听全凭心情。当然他为了日子好过,必须全部夸好听。
十年的时间不短不长,比项金多长的这几岁已经足够让她这般不幸的人饱经沧桑,处变不惊。
眼前的她荆钗布裙,头上插一串淡紫色的小花,容颜不能算倾国之色,也是清丽动人。
她的身姿如风中弱柳,却又透出坚强。
她的声音如刚才的琴声空灵,“你怎么回来了?”
宇文嵩道:“我想你了。”
项金干咳两声,“我去拜祭一下长辈。”
她的眼睛这才朝向项金的位置,问:“有客人?”
项金这才明白,那双灿灿如星的眼眸其实是不能视物的。
她听到有人走动只当是宇文嵩回来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里。事实上宇文嵩是第一个进来的,项金闪身进来没发出声响。
宇文嵩带外人来这个最重要的地方,她感到惊讶。
宇文嵩道:“项金。”
她听了这名字就明白了。
作为宇文嵩最亲密的人,她当然知道他的秘密。
她盈盈下拜,“拜谢恩公!”
项金赶紧拦住,“别着急谢,我还没帮他呢。”
项金觉得叫弟妹不好,叫姐姐更不好,看着宇文嵩罕见带有情感的脸,知道自己还是先出去,给人家留个私密空间才好。
她真的没有武功,只靠那些鸟儿朋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森林里保护她难以让宇文嵩放心。
幸好还有白鹤。
不过白鹤一旦有所疏忽,像今天这样离开的时间长了些,离远了些,就有可能出纰漏。
项金招呼白鹤带他去找宇文嵩父亲和师父的坟,拜祭一下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长辈。
白鹤出门见到死蛇,异常愤怒,铁嘴连戳,将这条死蛇夹成三段。
白鹤很恼怒这个趁它不在搞偷袭的阴险畜牲,将它的尸体分段衔走,放入周边的森林。
每一段对白鹤来说都是巨大无比,可它毫不费力。以它聚海中期的实力,在这里所有禽兽之间可称霸主。
项金听到白鹤急促愤怒的鸣叫,应该是在警告森林里其他猛兽,哪个敢袭击这里,这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