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看阿水欣喜若狂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心里也是愈发在意。这古钱本来是从阿水身上缴获过来的,他想回去到也不算意外,只是,琳达为什么要塞给我呢?这就让我十分好奇了。刚想挣扎着起身,我却在药力的作用下要软下眼皮去——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要不就别管了?刚闭上眼我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古钱不是蛮瞎子他们寨子里的祭祀品么?只不过是被阿水这厮给偷走了,怎么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呢!不行,我得保持清醒!
然而我吸入的毕竟是南洋秘制的花泥,单凭意志我怎能抵挡得住,不一刻,我就昏昏欲睡了,挣扎着合上眼的那一刻,我心里愈发感到不妙:阿水肯定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交待!这样的话,即便他说的东西都是真的,那么没说清楚的部分,也足够他捣鬼的了。
回顾起阿水的前科,我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万一这古钱还能以命换命呢——如果阿水那家伙早就计划好要拿我们大家的性命去跟阎王爷交换他相好的命,那我们岂不亏大!
想到这里,我哪里还敢放着他不管,赶紧强忍睡意,强迫自己沉静下来,努力尝试着进入自己的内观世界。按理说,被下了迷药,没有解药短时间里很难复苏,凭自己主观的意志更是无法抗衡,这种时候,只能求助于一点外力了——
内观通灵?然!
成功进入内观世界后,我只得请白袍人“然”暂时接管身体的掌控,手动帮我控制失去知觉的细胞群呼吸吐纳,把迷香像“接力”一般通过邻近的细胞一点点排出体外。折腾了大约三、五分钟,白袍人终于把身体的控制权交回给我。睁开眼睛一看,果然神清气爽,不赖嘛,这种堪比纳米机器人的手术技法。
检查过阿霞等人的呼吸并无大碍后,我只来得及把阮小道身上的解药涂抹在熏香上运开,点着后插在了香炉之上,替换掉之前那几根有问题的药香,这才赶紧夺门而出,去寻阿水。
如勾的明月下,寨子空荡荡的,别说人影,连一丝生气都没有,上哪里去找阿水呢?被冰冷的山风一吹,静下来想了一会,我还是找到了思路:还好阿水拿走了我身上的古钱,那么说来,他一定会去那个地方的!
蹑手蹑脚摸到祭祀台后,却没有如预料般看到阿水,我也是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阿水的确不会直接过来,因为之前不是察看过吗,古鼎里的冥河水已经被人偷走了,那么,阿水可能是去找替代品去了吧。
如此一想,我也是耐着性子躲了起来,猫着腰藏在不远处一间两层土屋的上层,透过窗子静静地矗在原地守株待兔,等阿水那兔崽子回来。
果然,还没等几分钟,老街的鹅卵石路面上已经出现了狼狈不堪的阿水气喘吁吁的身影,他怀里,赫然是一个沉甸甸的瓶子,看那瓶身古朴的纹路以及月色下反射出的点点金属光泽,我不禁纳闷:花瓶大小的东西,有那么重吗?
等等,难道那形状奇特的瓶子里装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三途河水?!这么说来,琳达口中那偷走冥河水的小贼,就是阿水自己了!想到这里,我顿时醒悟,看来阿水在招供时隐瞒了一段事实,那就是他离开古寨前把冥河水藏起来的事情,居然还真让明察秋毫的琳达给猜中了!我靠,这小子,究竟肚子里还藏着多少秘密没吐出来呢?
继续看过去,阿水已经一步三摇地把那盛水的铜瓶抱到了祭台上,身后也是生生拖出一道被月光映射得泛起黑宝石一般光芒的乌亮尾迹,那些泛光的黑水也是神奇,着地后先是发着光汇聚成一条黑透的亮线,随即好似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竟如有生命一般,兀自渗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蛮瞎子不是说:冥河水是不会干涸的吗?真是诡异。
眼看阿水已经把瓶子中的黑水汩汩倒入了祭台之上的古鼎,我也是无暇继续关注地面上那些顷刻间消失殆尽的水迹,赶紧轻手轻脚摸下土楼,准备在阿水投入古钱之前,把他制服。
“噗通。”
就这下楼出屋的功夫,我走到外面一看,阿水已经倒在了地上,而他身边,赫然迎风屹立着一个窈窕的魅影——琳达!果然是你。
看到现身的琳达,我也是顿时醒悟:刚才还在怀疑,这对道门涉猎不深的阿水,居然会用拍花泥制作药香?!我就说,凭阿水那两下子,怎么可能从谨慎的阮小道身上偷得到花泥,又怎可能在金四娘和蛮瞎子两大高手眼皮底下顺利把众人迷晕!看来,故意掩护阿水,让他以为避过众人耳目,放他找出他自己藏起来的冥河水,也是你一早就打好的如意算盘吗?!
不知她有没有看透我在想什么,琳达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用故弄玄虚的话语回答我心中的疑问,反而麻利地从不省人事的阿水手中夺过那串只剩两枚的通灵古钱,示意我走到古鼎旁边,反问我道:
“怎么?你不想见识下么?”
还没等我回答,琳达已经剥落一片“夹”字型的片状铜钱,一扬手投入古鼎里沉闷的冥火水中,霎那间,我只觉周围的景致一阵扭曲,天旋地转间,自己早已身处在一处陌生的时空之中了。
天空是那么阴霾,根本没有鸟在飞翔,空气也潮湿厚重得让我想吐,浓雾更是遮蔽了地平线那边一大片的视线……我一睁眼已经被这异常沉重的气氛压得抬不起头,心里忍不住暗骂阿水那个混蛋,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哪里有他说得那么玄幻!
还好,一转头,琳达就在我旁边,看着双手按枪,英姿飒爽的她,我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是感到她可靠吗?老天,我连这女人的底细都不知道!不知为何却对她如此依赖呢?!
正在纳闷,我俩跟前已经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一队目光呆滞,脚步虚浮的“人”,个个面无血色,披发赤足,通体只套了一件宽松的长衫,全身也好像抹了一层灰白色的滑石粉一般,透着一种了无生气的诡异。
我还在看得出神,眼光却兀自不由自主地锁定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消瘦的面容间无神目光的主人,不正是我那与病魔抗争到生命最后的老爹么!
“爸!”
忍不住扑过去的我,用尽了全力却没有抓住父亲的双臂。扑了个空后,我也是不知所措地撞到了三途河边寒湿的冻土之上,任由一个个陌生的灵魂穿过我无助的身体。待到回头时,发亲那瘦削颓唐的背影,已经混入了浩浩荡荡的亡灵队伍中。
“哦~看来我也是高估了你们父子俩间的羁绊了。”说话的自然是琳达。慌乱中,我猛地听到她镇定自若的声音,宛若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一按,急忙循着声音爬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臂,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被她稳稳拉了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接触她的一瞬,我竟感觉到一股子清幽的行气慢慢顺着她微凉的手腕注入了我的手臂,不多时已经把我全身冻得冰凉,让我忍不住打起了寒颤。待到适应这让人不舒服的寒意后,我竟猛地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居然已经随着琳达跑到父亲所在的亡者队伍前面去了!
来不及细想,我也是抓住机会,迎面跑到父亲的身前,想拉住他,却又害怕像刚才那样错过……正在踌躇,面前那苍老的灵魂却微微动了动嘴巴。
“李昂……是李昂么……是你吗?”
听到这久别的微弱声音,我顿时泪如泉涌。一时间,纵然有千言万语想对即将远去的亲人倾述,话到嘴巴,果然半句都说不出口。
“好……好……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见我默然落泪,黯然神伤,老爹也是心疼得咧起了嘴。半响,才吐出一句:“爸对不住你啊……让你受苦了……”
!
我本以为,父亲会像小时候以及长大以后那样,嘴上不说,心里却一如既往地望子成龙,把他当年未能了却的夙愿强加给我,哪知道,他竟然,竟然在跟我道歉?!
“爸……我……”一时间,我也是感慨万分,刹那间,也是想起目睹父亲迷失在他的执念中不能自拔的苦闷,以及自己所经历的诸多无法兑现回报的努力,顿时百感交集:我其实深知我的父亲不是什么伟人,也不是什么圣贤,他只是一个身上掺杂了闪光点与阴暗面的立体的平凡人。和他相处的日子里,我既被他无微不至地保护着,却也在被他以他所认同的标准强行要求着,光辉与黯淡的转换往往就在一念间。其实我早就发现,随着自己读懂的书,经历的坎坷越来越多,父亲的判断和威信,以及对我的影响力,其实也在慢慢变弱……
老爹哟,我何尝不知道,你心中所信仰的东西正随着时代变迁慢慢变得不切实际,而你对我的要求和指点也渐渐变成束缚我成长的累赘——我其实很想回到从前,回到那无条件崇拜你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只是,当我变得越来越独立,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才能远离你的同时,你却在,慢慢变老……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只可惜,我们没能在有生之年里,达成这迟来的共识。
谢谢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