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听闻言承的话后面色微变,左手抵住眉心,连忙睁开佛眼像言念安望去。
片刻后,老和尚松了口气,对言承说道:“无碍,话是真心,人也是未变,念安果真有一颗赤子心。”
言承本就可以看出言念安的状态,只是实在不敢松懈半分,生怕自己现在的状态被瞒天过海了,听到老和尚的话后言承也是松了口气,自己看的没错。
言承沉默片刻,对老和尚说道:“老和尚,我的毛病一直改不过来,对不住了。”
言承一生行事,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却又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他人,除了他的至亲至近之人。
曾经姜涯笑言,言承不管看这世道看的再开,这个毛病不改,就永远是看不开,就永远只能圈地为牢,即使是当上了人间圣人也只是为了赎罪。
那是言承刚肩负圣人时师兄弟们一同与他喝酒告别时说的,那时姜涯特地从游云城赶了回来,喝完这顿酒后,师兄弟们各自前往该去的地方,同门再相见难上加难。
那一夜包括鬼谷子,儒门这一分支无一人清醒。
事实证明是对的,一直到现在,言承身为圣人为这个人间界做的太多,却都从未与人说过世道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好,最多是与人说这人间规矩更重了罢了。
因为哪怕这个世道真的变好了,始作俑者的言承不信,再多的人说与他听他还是不信。
言承静静地坐在天幕上,思绪万千。
犹记得青楼那些可怜的女子,至今未曾有人替他们伸过冤。犹记得那个破败山头的人贩子窝点,至今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父母们究竟是谁。或者说,这些无辜的孩子有一些本身就是那些所谓父母为了区区数两散碎银子贩卖出去的?
言承沉默的喝了一口酒,笑着看着言念安。
言承是最为期望也是最为害怕看见一些人间的至善的,因为他会自惭形秽,哪怕今日的言念安是他一手教出引导出的,还是一样。
年少不懂事,不是犯错不用承担后果的理由,那些曾经被毒杀的青楼人命,有的人是咎由自取,但是更多的还是一些无辜之人,就像那把自己当做孩子一般的善良女子又有多少?也是被一样枉死了。
昔日初入修行的言承翻遍圣贤书也没有找到一个能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自己的错,事后再补救万千,终究还是错了。
今日仍然这样。死了也好,去地狱受上该受的罪,做到了答应阎罗的承诺,然后踏上轮回,一干二净,这是自己的夙愿。
言承笑着摇了摇头,终究这一生没有说服自己。
老和尚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言承,言承并非一个认死理的人,但是唯有此事开解不通,无论是谁都一样,包括鬼谷前辈,也包括肖钰。
能如何说?从小老和尚就和言承不同,是真真正正的一帆风顺,出家之前自己就是西域一家富商子弟,遁入空门之后受过磨难,经过风霜,究竟是比不上言承身世这样的可怜,没有经历过他的磨难,谈何开导言承?
老和尚真心觉得自己在言承的岁数经历言承经历的这些,做的只会比言承更狠、更绝。
老和尚行走人间降妖除魔之名更压佛祖,可不是在修为,而是在行事一面。
何况书中道理言承比起自己知道的只多不少,想要开解言承需要的是一个契机,并非这只言片语可
以为之。
言承看向老和尚,笑着说道:“无碍,老和尚,都习惯了,不用想着怎么劝我,我劝自己的话肯定比你多你信不信?”
老和尚坐在言承的一旁,无奈的摇了摇头,信,怎么不信?你鬼谷一门出了名的无理也能搅三分。
“不劝你,老和尚劝了你一辈子了,现在都变成这样了不再劝你了。”老和尚将从言承那儿拿来的酒打开,沉闷的喝了一大口,叹了口气道:“念安还是念安,行事如此老和尚不敢多说,肯定有一些潜移默化在里面,不过既然是好的变化,总归是好事。”
言承好笑的看着老和尚,“你这几天光说好事了,合着就没一件坏事啊?”
老和尚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确实都是好事。”不过有一件事对你来说就不算好事喽,老和尚心中补充了一句,没有和言承说。
随后呵呵一笑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得意的说道:“老和尚一生所求,就一个小夙愿,就是目光所及,万物皆好,虽然比不上我师父普度众生这个大夙愿,但是老和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得了,最后落得一生清净,以后能有机会转世就再入佛门一次。”
老和尚的佛眼一开,目光所及何止千万里,真是小夙愿。
言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酒壶,“为了心中所求。”
“为了心中所求。”老和尚笑着将酒壶和言承的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人间界修道之人,所求长生之人往往不得长生,而这返璞境,得以长生之人又往往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所追所求,求而不得,是为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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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艳阳天,游云城却清凉的仿佛初春,一个仅有地元境才能隐约看见的大型阵法在游云城上方数千米处不停旋转着,阵法覆盖了城池方圆数千米的地域,隔绝了极多数的阳光,使城池不至于在炎夏像火炉一般炙热。
这是姜涯当上城主后,对自己大师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元童才勉为其难的设立了这个可以自行吸取天地灵气运转的阵法,阵法只有一个功效,冬暖夏凉,根本隔绝不了任何攻击术法,但是对于“贪图享乐”的姜涯来说足够了,有人想要攻击这里就算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阵法也没啥用,还不如自己翻下城头领着弟兄们出去穿阵来的干净利索。
这也是为什么元童懒得搭理姜涯的原因,这臭小子明摆着看不起自己的符篆一道,还死皮赖脸的让自己给他设立这么一个阵法。
阵法要求挺多,一是不能被攻击到,要不然游云城这么多仗打,一个不小心坏了怎么办?二是能自己吸取天地灵气,姜涯深知自己这没救的疲懒性格,如果说让他每隔一段时间为阵法输送一次灵力还不如杀了他,第三点就是这阵法的冬暖夏凉了。
元童当时听完姜涯的要求后气的脸色发青,差点挥袖离去,自己这一代符篆宗师弄个阵法竟然是为了给你这不成材师弟贪图享受的?
若不是被姜涯那一天天千八百回的传音弄得烦不胜烦,元童肯定不会特地跑这一趟游云城,元童当时咬着牙对姜涯说不管谁问都不准说这个阵法是他弄得。
姜涯答应的那是一个干净利索,但是回头就对别人大肆夸奖自己师兄的这一手阵法的出神入化,后来知道此事的人多么?不多,也就那些够格参加散香会的宗门罢了,因为那一次姜涯是在散
香会说出去的。
元童简直是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师弟,但是后来言承知晓后,和元童一拍即合,合力研制出一种成本极低的玉佩,就一个功效,携带身上可以使人冬暖夏凉。
在那之后儒门联合器宗,将这个玉佩逐渐销售到了人间各地,一个玩笑之作结果变成了一项壮举,是元童怎么也没有料到的。
虽说是成本低廉,但是仍不是寻常人家可以随意购置的,也是一些无奈。
那时候几个师兄弟真的是无忧无虑啊,姜涯看着天上大阵不禁想着,不自觉笑了出来。
只见姜涯这么凉爽的天气仍是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肩膀,正坐在城主府的院子中央涮着火锅。
不出意外,对面坐的还是那位“不成材”的赵国四王爷,卫何。
只是今日和以往不同的是,一位身穿红衣的绝美女子也在这里,下筷如飞,饮酒如饮水,一旁的六元孤单的靠在桌子上,灵气在刀鞘中明灭不定,仿佛在抱怨主人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笑什么呢,涯先生?”卫何深知在姜涯家中吃火锅的时候一定要谨记稳、准、狠三字,不然这满满一桌子的东西可是不够涯先生塞牙缝的,就是没想到曾经只在城头惊鸿一瞥的一袭红衣,那位清冷的红梅姑娘竟然也能和涯先生抢的那叫一个不相上下。
“没事,想起来以前的事了,呵呵,老四,你知道咱们头顶这个阵法来历不?”姜涯笑着和卫何说道,右手不停往嘴里填着东西,左手拿着酒壶时不时灌一口说道,一点也没有影响他说话的速度。
“哦?这个我还是真不知道,听闻是你们师门前辈一个大手笔啊,我还想着能不能给我王爷府那儿也来这么一个东西呢。”卫何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笑着说道,这个小玩意确实好用,而且器宗一推出这个玉佩它就传遍了整个皇族,当时姜涯还让自己帮忙在赵国高层多多推广这个玉佩。
自己腰间这个自然不是那些放在店中的便宜货,是自己专门去器宗订制的一款,除了应有的冬暖夏凉,还有护身清心之效。
至于这护身效果怎么样,不多说,地元境的“高手”就别想着夺去自己性命了,天元境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打穿这护身阵法,何况自己这本身的天元境又不是摆设。
时至今日,这玉佩已经差不多完全覆盖了赵国那些商贩了,虽然对于农户来说这个还是奢侈品,但是卫何相信终归是有一日这个玉佩是可以传到千家万户的。
“这才是修真者最大的智慧啊。”卫何笑着感叹道。
“哈哈哈哈,”姜涯快意的笑道,自己的小师弟总是有着无数千奇百怪的想法,推翻了所有的陈词滥调。连一开始以这个阵法为耻的大师兄都开始换了想法,慢慢的开始钻研攻伐、修炼以外的符篆了,对以前的元童来说这可是算得上不务正业的。
是好事啊,阵法凭什么只能用来杀人?
“来,卫何,红梅,我给你们好好说说这个东西的来历。”姜涯站起来坐到卫何身边,搂着卫何的肩膀开始说了起来,火锅不停地翻滚着,也掩饰不住时不时传来的三个人的笑声。
一旁的红梅也早早地停下了筷子,面带微笑的听着姜涯口中的故事,听到开心处就仰起雪白的脖颈喝下一口酒。
只要是关于他的事,都是百听不厌。
等我,就剩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