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阴雨。
雨刷在车窗前来回刷洗着,木村原按着车喇叭。这里堵车了,整个道路上到处都是车辆和尖锐的喇叭声 ,像前后相贴的鱼群,只是这个城市没有海的深度,所有的车只能从这条路上挤过去。
“再走两条街就到了。”木村原对坐在车后方的人说道,张嘴便是一口麻溜的中文,而且还是东北口音,“这破地儿下雨天堵得紧,真想建议市政府那些人好好扩宽一下街道。”
“要扩建也没那么容易吧。”林小夜耸了耸肩膀,看向两旁大街的房子,这里的老房子看上去都是有一些年代了。红砖白柱,花园洋房,让人好似回到了民国时代。这里的建筑差不多都是在辛亥革命那个年代建造的,从岁数上来说,可以当林小夜的爷爷一辈,“毕竟都是老建筑了,要保留一下历史痕迹,不会拆除。”
“我也就是说一说,老实说,我也不怎么来这种地方。”木村原咧嘴一笑。
木村原虽然有着一个日本名字,但是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二战时期他的爷爷从日本来到辽宁定居,娶了一个中国老婆。解放战争过后他的爷爷没有返回日本,而是留在了中国。到了他父亲那一辈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中国国籍,而他这辈子也只去过日本两次。
木村原是组织上派来协助林小夜调查的人,负责当司机和处理杂务,不过他们调查的是伊文元帅正式交接给林小夜的那一个任务,而不是能瘾者的任务。林小夜当然知道那个所谓的任务早就已经完成了,他只不过是装模作样地配合一下。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五十分了,按道理他已经演完戏,可以收工了,可是林小夜想起了当初他在文件袋中看到的其中一个人的资料。
“罗忠浩,1965年出生于中国,‘雷神之矛’斩鬼人。1988年调查一起能子异常事件,此后下落不明。”
在进一步调查之后,林小夜得知了他出生地实际上就是在上海。
虽然根据安娜斯塔莉亚遗书上的说明,罗忠浩应该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家人还在,林小夜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罗天程,罗忠浩的父亲。曾经是‘白鸟之盾’的军官,2008年退休。”林小夜翻了这个老人的履历,他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两鬓斑白,眼角满是苍老的皱纹。
罗天程是一个保守派的人物,因此选择了偏居一方的“白鸟之盾”工作,他的升职是按部就班地来的,干了一定年份了,组织就给他提升职位,就好像在公司的上班族一样,干久了就给你加一点薪水。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安稳地活到退休。
车子终于缓缓地开动了,但是前进的速度并不比蜗牛的爬行的速度快多少。前面的路还堵着,后面的车就开始狂摁喇叭。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刺耳的汽笛声,好像一场杂乱无章的蹩脚音乐会。林小夜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远方白茫茫的雨水织成了一道水幕,能见度差到了极点,五十米外就满是白色的水汽。这场雨比想象中来得还要猛烈,天空已经变成了如墨染成的漆黑色。路灯已经开了,雨水落在车盖上溅起的水滴碎片在灯光下闪耀着橘红色的光芒。
在这种天气下,林小夜的心也像堵住了一样,有点阴沉。
“算了,我步行去吧。”林小夜叹了一口气,拿了把伞走出车门。
他撑开黑色的大伞,一头扎入了密集的大雨之中。
“林小夜专员请等一下!我陪您去吧!”木村原说着也想跳下车,但是背后传来急促悠长的汽笛声让他惊醒了一下,他还在一个拥挤的车道上,作为司机不能就这么走人。
木村原走回车中,他向四周望了望,林小夜的身影早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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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程的家从外表看上去颇有年代气质,这是一座七十年代流行的洋房,但组织的福利相当好,尽管年代久远,但面积却非常地大,看上去似乎是一座独立别墅。
林小夜拉了拉门铃,但是门铃已经生锈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座别墅的门铃用的是老式的机械门铃,靠拉动绳索发声。林小夜只好敲了敲那扇脱漆的木门。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开门的是一个女佣人,神情疑惑地问。
“我找罗天程老先生,请问他在家吗?”林小夜问。
“您哪位?”佣人愣了一下,她家主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已经多年没有人来拜访了,林小夜的突然造访让她感到一阵奇怪。
“阿姨你跟老先生说一声,就说我是从纳尔维克来的。”林小夜说。
佣人点了点头,她带着迟疑的表情回到了房子里。很快她就回来了,跟林小夜说,“你跟我进来吧。”
林小夜走在女佣的后面,罗天程的房子里的装修非常的简朴,有一架老式的钢琴,已经被红色的布盖住了,上面有不少灰尘。还有一张老式的木桌,上面摆满了各种文稿和书籍,写满了英文,枯黄的纸页让林小夜看不出是哪个年代的。除了钢琴和木桌之外,还有一把太师椅,和一些木椅。
罗天程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衣,拄着拐杖,林小夜注意到他的右腿有点僵硬,是装了义肢。
“你们来了?”老人开口说,他的声音平稳没有波澜,语气充满了久经风霜的质感。
“我是纳尔维克的特派员,被上面委托来调查任务。因为有一些事情涉及到您的儿子……”林小夜语速飞快地把之前在脑子里勾勒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出来,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中的腹稿不知道打了多少遍,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
但是没有等林小夜说话,他就被罗天程老人打断了。
“我知道了。”罗天程面色平静地说,“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说出来。”
林小夜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褶皱。以斩鬼人的身体优势,八十多岁的老人看上去就和五十多岁的老人差不多。但此刻在林小夜面前的老人就好像一个上百岁的老人一样,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棺材里,身上毫无生气。
“我在组织服役了四十年,这辈子最值得自豪的事情就是有一个斩鬼人的儿子。他和我不同,我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所以选择了白鸟之盾作为了我终身奉献的事业。当然我不是惧怕死亡,只是我的天赋不够出众,并不能像其他斩鬼人一样深入鬼的世界。但是或许正是我的弱小让我活得比其他斩鬼人更久。但是忠浩他和我不同,他的天赋在同龄人当中算是相当出色的,他从小听着斩鬼人的传说长大,加入‘雷神之矛’并为斩鬼的事业奋斗是他的理想!
对我而言,我的内心很想自己成为‘雷神之矛’的成员。但是关系到我儿子的时候,我却不想让他经历那么危险的事情——这大概是每一个父亲的通病吧。我劝说他也加入‘白鸟之盾’,虽然很懦弱,但是可以活下去。我偷偷地替他报了‘白鸟之盾’的职务。为此我们产生了分歧,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第二天就离家出走,写了辞职信就奔着‘雷神之矛’去了。他自己选择了这种道路,我也没有阻拦的办法。
后来我们之间的联系很少了,但是在1988年那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这是他最后的一起电话,当我接起的时候,电话的那端忠浩已经断气了。虽然我没有听到我儿子的遗言,但是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我把它录了下来。”
“现在在哪?”林小夜站了起来,他惊喜地问道。
没想到这次出来竟然有这种收获,居然能找到当时的录音。
“我把它保存着,只是结果恐怕要让你失望,它没有任何实际的内容。”罗天程叹了一口气,他拄着拐杖走进了一个储藏室一般的小房间里,然后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磁带。这张磁带似乎有点年代了,上面写着“2007年拷贝”的字样。
磁带在录音机中转动,声音从里面播放出来。
林小夜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在风声和火焰的燃烧声中,一个凄厉嘶哑的声音,说的是英语。
“你们是叛徒!我诅咒你们!
我用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筋骨诅咒你们!
哪怕我死后坠落地狱,我的灵魂也要与你们纠缠不休!”
然后是尖锐的兵器刺穿身体的声音,再接着,好像是手机被发现了,在一阵嘈杂的乱流声中,所有的声音全都戛然而止。
老人说得没有错,林小夜尽管听到了这段录音,但只觉得大脑里面更加混乱,虽然线索变多了,但是每一个线索都愈发没有头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的。
“您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调查吗?”林小夜低声问。
“我怎么会不去调查?”老人的眼里露出了一种悲伤的神情,语气变得愈发激烈,“那是我的儿子啊。哪怕他死了,也不能死得这样没有价值。我一直在申请调查,但是这起事件却被上面压了下去。我没有足够的权限,他们连个解释都不给我!”
林小夜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应该是木村原终于逃离了堵车的地狱,来到了这里。
“是我的同伴来了,我要走了。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林小夜轻声地说。
老人此刻已经转过身去,林小夜看着他在木桌前萧瑟的背影,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出了这间房子。
木村原在门外,已经被大雨淋湿了。车内唯一一把伞被林小夜带走了,他在大雨倾盆的屋外等林小夜。
“林专员你嘛儿也走得忒快了,我堵车来晚了一步。”木村原看到林小夜,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迎着林小夜边走边说,“刚才上头给我来消息了,说是有一个重要的宴会,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就邀请您来参加。”
两人走进车内,林小夜把雨伞塞到车内的雨槽上,问道,“什么性质的宴会?”
“大概就是社交晚宴吧,来的都是大人物。”木村原语气迟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