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家,熟悉的东辉面馆,陈东辉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大风大浪,陈东辉都能不在乎,从容面对,但是这种人间最寻常,最朴实的感情,却让陈东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尤其是这双父母对陈东辉的意义比较复杂,这几年还断绝了关系,根本就没有什么来往,这更让陈东辉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见面。
今天有点奇怪的是,面馆没有开门,两扇破旧的木门紧紧的闭着。
不过,因为这个时间点吃饭的人少,而且有时候他父母还得去田地里干活,必须得关门。
陈东辉在面馆对面,靠着一颗粗大的梧桐树,点上一根烟,默默抽完,决定还是先去旁边的师父那里看看吧。
他师父叫姚俞森,曾经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后来由于跟人打架斗狠,被人用刀挑了一根脚筋,又被少林寺除名。
无奈之下,他才来到东江市,找了一个偏僻的街道,开了一家专治跌打散伤的中药铺子,做了江湖郎中。
多年未换的姚记药铺的招牌早已经泛黄,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现在,医院越开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人们生了病,也更相信西医了,再加上姚俞森只能给人看看跌打损伤的外伤,近两年来,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除了一些老顾客还经常这里光顾之外,几乎可以说是门可罗雀了。
两扇木门敞开着,陈东辉没有一敲门就走了进去。
房子里面的光线非常昏暗,家具也都破破烂烂,都是一二十年的老东西了,师父的生活条件看来是越来越不如以前了。
姚俞森正半躺在里面一张木床上,闭着眼睛抽旱烟,听到有人进啦,也不睁眼,直接问道:“谁啊?”
陈东辉走到姚俞森的身边,把手放在姚俞森的腿上,有些心酸的说道:“师父,是我,东辉来看你了。”
姚俞森猛然睁开了眼睛,昏暗的光线,让已经老花眼的姚俞森没有看清陈东辉。他摸摸索索的要去拽旁边的灯绳,却拽了几次都没拽到。
陈东辉俯下身子,一把把灯绳拽在手里,“咔嚓”拉响了昏黄的白炽灯泡。
姚俞森挣扎的坐起来,旱烟管随手扔在一边,双手激动的抱住陈东辉的身子,在陈东辉脸上端详了很久,泪水慢慢溢了出来。
“师父,是我,东辉。”陈东辉心里很难受,温柔的说道。
“东辉,真是你!”姚俞森激动的叫道,“你出来啦?啥时候出来的?我听别人说,你不是判了一二十年吗?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姚俞森一边说话,眼泪一边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东辉,扶我起来……”
看到姚俞森这幅模样,陈东辉更加难受了。
师父真的老了。
当年也是流血不流泪的铁打的汉子,但是再坚强的汉子,也抵不过岁月的流逝。这些年,不知道师父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就只收了陈东辉这一个徒弟,导致到了现在,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陈东辉慢慢的扶起来姚俞森,姚俞森的左脚刚刚着地,就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师父,怎么了?”
陈东辉感觉到有问题,他师父的右腿当年被挑了脚筋,但是左腿却没有什么事,这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姚俞森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虚汗,摆了摆手,苦笑道:“没事,没事,老啦,真的老啦,腿脚越来越不中用了。”
陈东辉蹲下来,把姚俞森的左腿裤管往上卷了起来。
“东辉,真的没啥事……”
姚俞森要去阻止陈东辉的举动,但是陈东辉已经把他的裤腿卷了起来,露出了一条干瘦,却青紫肿胀的小腿。
陈东辉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师父,这是咋回事?”
“东辉,没事,这是我自己碰的……”
“呵呵,师父,你能骗得了我吗?告诉我,师父,是谁?”
姚俞森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陈东辉,脸上全是慈祥的笑容,说道:“东辉,你才刚出来,这事你别管了,现在已经没啥事了。我以前的时候不懂,现在老了老了,才终于懂了,这世上的事吧,终归还是要以和为贵。”
“师父,咱们不惹事,但是谁要是惹了咱,咱也不怕事!有仇不报非君子,师父,你告诉我,是谁?”
陈东辉的气直往上冲,如果是有个人把他打了一顿,形势所逼的话,他或许能忍,但是如果有人敢动他家人,那绝对不能忍!
“东辉……”姚俞森还想再劝。
“师父,你不用劝我了,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如果这仇不报,我还算是个男人吗?”陈东辉已经铁了心。
“唉,东辉,你扶我去桌子那坐坐,咱爷俩喝两盅,慢慢聊。”
“是,师父。”
陈东辉把姚俞森慢慢的扶到那种已经红漆剥落的饭桌前坐下。饭桌上有一瓶还剩下大半瓶的东江特曲,还有一碟腌黄瓜。
陈东辉心里又一阵心酸,师父平常就吃这些东西,比自己在监狱里吃的还要差。
仿佛是看出了陈东辉的心酸,姚俞森笑笑说道:“东辉,我早年走南闯北,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现在老了,那些东西吃不动了,就吃这挺好。你父母也很好,经常给我送东西过来,我十分过意不去……”
陈东辉伸手去拿那瓶东江特曲,姚俞森说道:“东辉,咱今天不喝这个,你出来了,大好日子,去我房间,把我那瓶药酒拿出来。”
“嗯,好嘞,师父你等着。”
陈东辉故意表现出一种快乐的样子,来掩饰心底的心酸。
姚俞森的药酒存在一个硕大的青花瓷罐子里,足有七八斤,用的是自酿的高度高粱酒,里面泡了人参、鹿茸、蝎子、蛇之类的东西,被姚俞森特殊的方法泡制,酒的味道特别凌冽辛辣,而且度数很高,一般人一两酒喝下去,就能晕倒,就算是常年饮惯了这种药酒的姚俞森,最多也喝不了半斤。
陈东辉小时候经常来偷喝,每次都是喝一小口,就辣得流半天眼泪。但是,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实在没有什么吃的,小孩子又嘴馋,还是隔三差五的就来偷喝,师父每次都不管,最多就是碰到陈东辉辣得流眼泪的惨样,笑话几句。
回想往事,陈东辉不免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
陈东辉把酒坛子抱到餐桌上,把姚俞森已经摆好的两只搪瓷碗倒满酒,笑道:“师父,你这酒还有以前那么辣吗?”
“呵呵,越来越辣了。你小时候能喝一两,现在可能只能喝半两了。这一碗喝完,你得睡两天。”姚俞森开玩笑道。
“师父,你小看我,我现在的酒量可是大长了!”
“呵呵,那咱们爷俩今天一人喝一碗,看你的酒量到底长了多少。”
陈东辉沉默了一下,说道:“师父,今天不行,我不能喝多。等办完了事,我一定喝个大醉,睡上三天三夜。师父,你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姚俞森知道拗不过陈东辉,如果不告诉他,他自己肯定也会想方设法的去查,只好说道,“你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没,在离你家的那个面馆往南二十来米,也开了一家面馆,是那个以前给人磨面的孙胖子开的,还记得吗?”
“孙胖子,我记得他,是他的打的人?”
姚俞森点点头:“那个孙胖子前段时间,不知道是自家的,还是怎么弄来的,有几百斤面粉,都发霉了,根本没法吃了,他却要用比市场价略低的价格卖给你父母,要是他们不买,就要把面馆给砸了。”
“草,这孙胖子真他妈的找死!”
姚俞森苦笑道:“这个孙胖子确实不是个东西,发霉的面粉,谁还要?就算是白给,也不敢用啊,万一吃死了人怎么办?这个孙胖子凭着自己的体大腰圆,又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小舅子撑腰,看准了要欺负你家,硬是把那几百斤面粉运到了你家面馆里。你父母当然不要,然后孙胖子就以你家买了东西不给钱为名,把你家的店给了砸了好几张桌子,还把你父亲给打了,并且放下了话,三天之后,再来,如果不给钱,就再打一次。”
“我知道了这件事,十分气愤!到了第三天,我去了那里,要跟他理论,但是没想到,这个孙胖子真是胆子打了,把我也打了一顿。这一次,有人报了警,派出所的人来了以后,把孙胖子拉走了,但是没过几天又放了出来。孙胖子又来了面馆放话,只有这里开一天门,他就来砸一次!报警他不怕,放出来之后,要把这里砸的更狠!从那天起,你家的面馆就关门了。”
“派出所的人就这样把孙胖子放出来?啥都不管?”陈东辉十分气愤,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社会!
“呵呵,派出所的人说这属于经济纠纷,派出所的人只负责调解。打人砸店的事,双方都有错,建议我们私下协商,要不然,都得关进去接受调查。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无权无势,打又打不过人家,只好认了。”
姚俞森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萧索,如果在他年轻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他又怎么能忍下这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