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依河而建,引水入园,蓄了很大一个池子,名曰小雅塘。巧夺天工的假山湖石立于一侧,更有九曲回廊横跨水面,今夜张灯结彩,宛如一道长虹俯卧于粼粼碧水之上。
小雅塘一旁的明月居,此刻正高朋满座,满目尽是朱紫贵人。众人把酒言欢,猜拳行令,气氛一派热烈。
当中唯独齐王有些心不在焉,一直默然独饮,偶有他人敬酒,也只淡淡相回。酒至半酣,因周遭喧闹不过,齐王似是有些烦躁,便出来透透气。适逢那厢豫王扶醉更衣归来。二人打个招呼,远远看那水上长廊别有风致,豫王于是提议道,“许久不曾与五弟畅谈,不如咱们兄弟去廊上小酌一番如何?”
齐王点头,两人于是命小厮取些酒菜,将身来到廊上。
时下已近初冬,夜幕低垂,月华清冷,水面上微微有些寒意,令适才的燥热一下褪去不少,齐王伸手给豫王添了一盏酒,又将自己面前的酒樽也满上,举杯道:“多日不曾与皇兄对饮,小弟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豫王亦举杯饮下,两人对望一眼,蓦地都笑了。其实,此二人一个狂浪,一个疏傲,都是不合群的性儿,原本关系不差,甚至还有几分相投,不过因为那件事,各自心头都插上根刺,加之后来两人境遇又大相径庭,终是越走越远。
“前日听闻弟妹有喜,恭喜五弟了。”豫王微笑道,见齐王面上露出一种鲜少可见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眼中却又似蕴了淡淡忧色,豫王不觉面透了关切又问道,“怎么,莫非外头的传言是真?弟妹果真不好?”
“一言难尽!”齐王见这位素日里言行多有悖于常人的大哥今日倒是神清气爽,言辞恳切,不觉心下微热,“多谢皇兄关心,那日殿上的情形,皇兄也看到了,她……伤得很重。”
“看来五弟对弟妹的情意非同一般啊。”豫王笑得有些不自然,“那前儿的事,愚兄真是孟浪了。”
他指的,自然就是当日家宴上赠美的事。
“皇兄也是好意。”齐王淡淡地说,似全然不以为意。
“五弟和弟妹不怪罪就好。”豫王心头一松,忽然话锋一转,“今日难得你我兄弟开怀畅饮,不如就将话给说透了。五弟既和弟妹这般好了,可还在意着那件事?”
“这……”见他居然主动问到那件事,齐王不禁一愣,沉吟片刻方开口说道,“皇兄,小弟在意与否,已不重要,小弟只愿皇兄和……皇嫂和美。”
“五弟果然豁达。”豫王发出一阵朗朗笑声,一面连着饮下数杯,立时眼圈下便涌起一圈红晕,“当年的事,为兄也是无奈被迫,既然五弟都不再介怀,为兄心里也好受不少。”
真的放下了吗?当时蓁儿含恨而嫁,自己伤心离开……真真生不如死。
曾经夜夜噬心的痛,仔细想来竟已多日不觉,眼下猛然提及,居然恍如隔世一般。
难道说,是她,是燕玲珑改变了这一切?
只是思及另一人绿衣纤丽,空灵玉秀的样貌,心里又忍不住涌上缕缕涩痛。
既然他已然辜负了一个,就不能再辜负第二个。默默地喝着酒,良久,齐王才开口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是如此。”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豫王拍手笑道,“五弟啊五弟!为兄今日算是真正赏识了你。”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心照不宣地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彼此之间横亘多年的心结真的解开了一般。
说话间,只见长廊那头有丽影翩翩而至,齐王抬头望去,心头不禁骤然一紧。
依旧是一袭碧衣涟涟,周身带着空山新雨般的清灵,秀丽的面容被水光灯色映得半明半暗,唇畔那一丝浅笑却那样清晰。
“夜里寒气足,王爷在这临了风的水上饮酒,可仔细别受凉。”余蓁一面说,一面自身后婢子手中取过斗篷,小心给豫王披上。
温婉的语声,轻柔的举止,却全然不是对着自己,刹那间,殷勋便回过神来,口中不经泛起一丝苦意。
的确,都过去了,她只是他的大嫂。如今这般,将来也是这般,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见过皇嫂。”他起身,躬身一礼,唇边有些吃力地扯了浅浅笑意。
“五弟多礼了。”余蓁回礼,恬淡平静的气质宛如月下仙人。继而又靠近豫王轻声说了什么,只听豫王笑道,“甚好。还是蓁儿想的周到。
余蓁闻言又是微微一笑,自袖中掏出一物道,“适才听闻五弟妹胎像不稳,我这里有种西域奇香,安神养胎颇具奇效,烦劳五弟带与弟妹。”
“这……皇嫂盛情,小弟感激不尽。”齐王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丫鬟递过的一个锦囊,只觉暖香四溢,莫名地心似漏跳了一拍。
怔忪间,只听余蓁柔声说道,“那边筵席也快结束,王爷今日饮多了几杯,也该回去了,若还不尽兴,回头请五弟到府上再叙便可。”
“蓁儿说的是!”豫王笑着起身与殷勋道别,接着便由余蓁扶了,一步一摇地朝前面走去。
殷勋目送着两人背影慢慢地穿过九曲长廊,直至最后消失于假山一侧,心里忽然说不出到底有几分失落,几分轻松,或许一切真的都过去了。
他垂下视线,久久凝视着手中的香袋,上面绣满了精致而繁复的花纹,细看之下又不乏灵动流畅的神韵,一时间,他的心思仿佛被那些细细密密的线,牵引着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往事历历,清晰如昨,只是中间隔了太多的遗憾和无奈,再回首,只是惘然。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殷勋终于缓缓地收起香袋,深深吸了一口有些幽冷的空气,胸中像是一下变得无比充盈,或许他真的不该总沉溺于过去,大皇兄虽然行事时有荒唐,却也是真心待她,而自己……或许是该放下了……
他抬起脚,快步向前走去,这一刻,忽然无比地想看到另一张清丽绝尘的面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