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子出嫁前的那个夜晚,应该都是激动而难以入眠的。玲珑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怀着这般凄凉而无奈的心境等待着下一个天明。
屋子里已经收拾一新,桌上整整齐齐地摆好了明日要穿戴的嫁衣、首饰……一片触目的红色,灼得人双眼生疼。
玲珑坐于窗前,出神地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将灭,屋里一片的昏黄幽暗。
窗外,深邃的夜空里悬了一轮孤月,将清冷惨白的光辉洒下,仿似给她的肩头覆上一层寒霜。
“姑娘,歇了吧,明儿便是好日子,可有的受累,趁早躺下吧。”刘嬷嬷在一旁小心地说,心里不禁纳罕自家小姐得嫁齐王殿下那般的人物,何以却是这般愁肠百结的模样。
“嬷嬷先去睡吧,我一个人再坐会儿。”玲珑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黯然。
“姑娘,容老奴多嘴一句,明儿嫁过去,姑娘可万万不能如此,如今哪个王府里头不是姬妾成群,侧妃庶妃的一大把,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爷跟前钻呐?姑娘若是一直冷淡消沉,怎得爷的心?”
“哧。”只听那边女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不屑又似自嘲。片刻,忽然又发出一连串吃吃的低抑的笑声,仿佛在想着一件及其滑稽的事,“得心?我做了那么多,何时得过爹爹的心?嬷嬷,我累了,今后再不想取悦于人。”
言语中,带着深深的倦怠和寥落。仿佛已将一切看透。
“姑娘怎还在介怀这个。”昏暗中,刘嬷嬷一双浑浊老眼里尽是担忧,“老爷也是疼姑娘的,不然临终前,也不会将姑娘托付给王爷。姑娘就别钻牛角尖了,做新人,须得欢欢喜喜的。”
“是啊,爹爹也是疼我的,也是疼我的。”玲珑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试图竭力说服自己,却又终是骗不了自己。刘嬷嬷微微叹息一声,似是不忍再看,蹑手蹑足出了闺房,余下玲珑一人,犹是痴痴地叨念。
她根本没有自信去相信爹爹会有那种托付,就算真有,托付的也该是姐姐。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这桩婚事,显然是齐王在向皇上和权臣表明立场,也是如今风口浪尖上的权宜之计。
齐王有没有那个心思,玲珑是不知道。但很清楚自己对他来说,就是那样一个象征,只要他一天不露出争储的野心,她便一日是齐王妃。至于以后怎么样,没有人能保证,她连多想也落得乏力。
她作过千万种打算,又怎算得到会有这一桩?
为什么,她总会这样事与愿违?两年之约尚在耳边,而这一次,身不由己的人,却是她自己!
那日在大殿上,她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他一眼,直觉里他也不曾看过她一眼,许是在那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竟连遥遥相望的勇气,也被抽走了。
她与他,都曾是那样骄傲,那样自以为是的人,却原来,他们也一样的渺小,一样的不堪一击。
“扑”的一声,蜡烛的最后一点焰火,终于完全灭了。沉沉的黑暗,立时将那萧索的身影完全包裹起来。
夜,凉。
风吹过半开的窗,婆娑的树影在窗外晃动着。
如鬼影,如狞笑。
带着说不出的凄惶和悲凉。
在所有的梦都冰冷残破了之后,她,燕玲珑,却真的要嫁做人妇了。她再不用委屈自己给那人做妾,再不用苦苦守候变数无穷的两年之约,再不用于向往和幽怨里煎熬挣扎。
这算不算上天对她的宽厚?
可是,上天的垂悯,为何来得那么可笑?
将要成为她夫君的,是天下最高贵,最强大的男子之一。却不是她心里藏的那人。
那原本已是退无可退的希翼,也这样消磨在黯然和失望里。
黑暗中,玲珑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
这是一个无人可见的诡异而阴冷的笑容,毫无生气地旋即逝于一片漆黑中,仿似那不见日光的彼岸花。
良久,玲珑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床边,随意把鞋一蹬,便直挺挺朝着被褥倒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风声依旧,似有飘渺的笛声,被吹散在这薄凉的春夜,飘落到各处。
笛声由远及近,时而自幽长里流出缠绵,时而短促急起似在啜泣,似含了说不出的凄清忧伤。
情缘结问谁为你解,春风不知你消瘦。
玲珑一下撑起身,是他,一定是他!
目若星辰,温润如玉,白衣飘飘的倜傥,如沐春风的浅笑……仿佛近在咫尺,却有天涯相隔。
涔涔的泪,就那么难以抑制地无声无息地倾泻而下。
有一种冲动,想立刻跑出去……拉着那人的手,再不放开,这骤起的火光最终还是灭了,冷了。
她已是天子赐婚之身,又怎能恣意妄为?
绝望时,甚至想过以三尺白绫,了此事事不从心愿之生。却到底迈不出这一步。
不是她懦弱贪生,只是一门性命,寡嫂幼侄,怎忍心累及他们。
笛声越来越悲伤,越来越哀怨……终于渐渐弱下去,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一声呜咽,自喉底凄然而出。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寿宴上的惊鸿一瞥,湖心亭的似敌似怜,求娶时的针锋相对,相救时的窘迫亲密,还有后来那一次次远远相望的隐秘的甜蜜,所有的期待,煎熬和欢悦,都将随风而逝。
一曲终毕,这段情,便成绝唱!
东方,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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