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得先瞅瞅他性子。”玲珑说道,目光投向庭院当中,正一下下使劲把笤帚朝了地面挥去,弄得那些叶片一顿乱飞的少年,“你跟他熟吗?”
“你觉得呢?”殷勋笑中带了一点自嘲,闷声说道,“多此一问。”
“他真的只是想学点东西吗?”玲珑低声沉吟道。
“姑且先这样认为吧。”殷勋想了想,小九横竖不过是少年心性,可是他背后的宜妃,就说不好了,有些东西一往深了想,还真就有些不是味儿了。
“云翊哥是他亲表哥,武功又不比我差……”玲珑忍不住又生疑惑,“若他是真心想学,我自会倾囊相授,但若是怀了别个心思……”
“你也不是好欺负的。”殷勋笑了笑,替她把剩下的话说完,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好歹也是兄弟,可生于天家,稍有不慎便可能招致祸患,任何时候都须得揣了防人之心,也真够悲哀的。
“前日我遇着公主,她借求解为名,暗示穆家一直在想方设法拉拢云翊哥。”玲珑忽然记起那日在宫里遇着公主的事,“其实,自云翊哥娶了穆郡主,我便知道,宜妃娘娘的心只怕也不小,云翊哥他也挺难的,或许,以后还会有别人拿这层关系来挑拨你们,阿勋,你可要当心。”
“我省得。”殷勋目光笃定,转而却眸色一寒,换了嘲弄的口吻,“穆家……”
穆远就算看似和老六走得近,其实,心思可不那么简单。以为靠了一个娘家侄子就能把他拉拢过来,宜妃是太自信呢,还是太傻?
当然,也仅仅是他的猜测,那种话,他此刻自然无法对玲珑说出,于是稍稍缓和了语气,“外面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别人说什么也不必在意,一切自有我在。小九若是真心想学,你就费点心好好教他,不过,也别累着自个儿……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说道最后,眼中似别有意味。
玲珑倏地红了脸,只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你看再这么下去,只怕到晚上还扫不完。”殷勋眼见庭院中地上落叶越加凌乱,忍不住又说了句。
玲珑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扭头吩咐身后不远处的丫鬟,“再去那把笤帚过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愈发令人匪夷所思,只见玲珑拿了笤帚,竟走到院中亲自扫起落叶。
“王妃……怎么可以?让奴婢来扫吧。”丫鬟慌忙上前,玲珑却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后。殷勋吃惊不小,索性命人搬了桌椅在一旁喝起茶来,等着看玲珑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不多时,玲珑便将自己周围树叶扫成一堆。
殷劯以前从未扫过地,当下学着玲珑的样子,很快便掌握要领,不再胡乱使劲将叶片挥得乱飞,约莫半个时辰,这院子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五嫂,这下可以教我了吗?”擦了擦额头的汗,殷劯朝着玲珑问道。
“你已经是在学了啊。”玲珑微笑着说道,“九弟接下来去把花园扫一遍。”
“什么?”殷劯的双目一下瞪圆了。
还有花园?那么大……
而眼见五嫂一脸正色,丝毫不容他抗拒,白净的脸庞,如画的眉眼,对于这个年龄的男子来说,这位皇嫂无疑是好看的。只是神情气度,却和平日见惯的那些娇滴滴的娘娘宫女截然不同,沉静的目光,清冷的神色,举手投足似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仿佛凛然不可直视。
对了,她现在还是自己的师傅!
殷劯忙垂下视线,一时竟有些心虚起来,仿佛适才匆匆掠过的念头是对面前女子的一种亵渎。他拿起笤帚,转身往花园走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殷劯从早到晚都在扫花园里的落叶。而玲珑只是隔段时间来看上一看,并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少年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沮丧,扫地的动作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没精打采。
就在他几乎想扔下扫把一走了之,再不踏进齐王府半步的时候,宫里的传召却忽然来了。这次,皇上居然直接将他们几个叫到了自己日常起居的养心殿内。
一进殿门,便见皇上面沉似水地端坐在那里,身旁则是一脸委屈,眼中含泪的宜妃,正柔柔弱弱地说道,“劯儿一心好学,谁知燕氏却叫日日清扫花园,做这等低贱之事,这算什么啊?皇上可要为劯儿,为臣妾做主啊……”
一见三人进门,宜妃上前一把拉住儿子的手,“我的劯儿,可委屈你了,快让母妃看看,可是瘦了?”
说着,眼泪便簌簌地往下流。
殷勋见状,不由得无奈地暗叹一声,忙拉了玲珑跪倒请安。
皇上微微皱了皱眉,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在齐王夫妇的脸上来回了几趟,却没有立刻叫他们起身。
“起来吧。”好一会,才听皇上沉声说道,继而又对了玲珑,“燕氏,你有何话说?你真的,让劯儿在扫地?”
“回父皇,臣媳确实让九殿下扫地。”玲珑抬头回道,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不卑不亢的神情令皇上有些诧异,紧盯着她的双眼问道。
“臣媳很清楚。”玲珑坦然迎向皇上的视线,“父皇容禀,学武不仅是学技,更须得磨砺心志,修炼魂魄,九殿下贵为皇子,应先除去骄娇二气,方能真正成学。“
“这么说……你不是有意要给他难堪?”皇上看她说得铿锵有力,语气中带着一份自信,似乎有些信服。
“皇上……难道这样一句,就能抵了劯儿受下的委屈?齐王殿下也习过武,可没见他也做过这等低贱之事!燕氏分明是借口,她就是看劯儿心眼实,变着法儿作践他。皇上可千万不能被她的几句话蒙蔽了,白白委屈了劯儿!”宜妃在一旁哭道,一字一句却说得清清楚楚。
“母妃……”殷劯似乎想阻止宜妃说下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闻言,皇上本来已然稍霁的面色,立时又沉了下来,“宜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勋儿武艺那么好,以前都没见过他这般,燕氏,你所谓的磨砺,可是别有居心?”
“回父皇,臣媳断然不敢!”玲珑神色一时也转生凛,“父皇要臣媳教九殿下武艺,臣媳怎敢有半分敷衍。臣媳让九殿下扫园中落叶,实为让九殿下扫去心中的尘埃,另一方面,九殿下想学流星锤,仅看到使锤的威风,并不了解学习过程的枯燥乏味,臣媳以为殿下既然决心想学,就不能半途而废,故借此练一练他的耐心。至于父皇和宜妃娘娘问到为什么齐王殿下学艺时不须如此,那臣媳斗胆问一句,父皇,还有宜妃娘娘亲眼看到殿下是如何苦练的吗?臣媳可以肯定,殿下经历的只怕远远不止这样!”
其实玲珑最想说的一句是“齐王殿下可没有宜妃娘娘那么一位溺爱儿子,事事都想为儿子安排周全的母亲”,不过这样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只见皇上怔了一怔,眼中划过一丝尴尬,的确,云妃死后,直到殷勋随军出征,他对这个儿子,确实没怎么上过心,也不知道殷勋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有出息了,此时被玲珑这么一说,心中未免有些愧疚,同时又生出几分恼羞成怒,当下面色就不悦起来。
一旁殷勋闻言,不觉暗暗叫苦。
这个女人做事怎么总是那么不顾前后?
她居然用这种口气质问父皇!
就算埋怨着她的鲁莽,心里却又忍不住感动,看似是为了解释小九学艺的事,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为他愤愤不平,在怪皇上不是一个好父亲。
会这样做的,这世上除了她,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而此时此刻,玲珑对皇上已经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了。都说到这份上,自然要把话说完,说清楚,自己一片真意,再这样被误解下去怎么行?宜妃不是会用眼泪作为武器吗?难道她就不会吗?
“臣媳若是想哄九殿下开心,只需教他一些花拳绣腿,摆架势显威风便可。可殿下既身为金枝玉叶,日后必是社稷的栋梁,说不定就有为国征战的一天,到时候倘若他不知深浅,贸然出击……臣媳不敢往下想了……臣媳已经失去了兄长,再不想看到亲人在战场上送命,臣媳是把殿下当做亲弟弟看待,故而才决心要好好传授他……原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殿下学有所成……就算是会令父皇和宜妃娘娘生气,臣媳也要这么做!”玲珑说着,已是泪流满面,“臣媳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反正臣媳此前说过,教授之道原是因人而异的,九弟若是觉着我的教法不对路,也不必勉强,自当另寻良师。但是若由臣媳来教,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
一时间,皇上的神色从惊讶到庄重,目光渐次幽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