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残,风犹寒,出梅三观恰似一座座不设防的深闺绣楼,零零落落散布在这道峡谷里最向阳处,三清玄妙殿便在其中地势最高的山坡上,一览众楼小。
殿门前立着几株盘根错节的青松,走得近时,顿觉其虬枝龙爪,亭亭如盖,遮天蔽日般地洒下一地绿荫。步入其内,众人皆是燥热尽消,浑身清凉之极。
那一行二三十人便无奈地候在青松绿荫之下,默默地等着三清玄妙殿的山门大开。在每个人的身边,都或多或少摆放着一些盛酒的器具,想来定是孝敬那何不二的所谓进见之凭了。
清风徐徐吹过,空气里弥漫着熏人欲醉的浓浓酒香,燕然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觉酒香四溢,整个人竟也似熏熏然起来。
列不四左嗅嗅,右闻闻,满脸忿忿然之色,恨声怒道:“哪里搜刮来的这许多美酒?倒白白便宜了何不二那老儿!”段新眉瞧他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打趣道:“不四道长既然也是好酒之人,何不过去饮它一盅?”
列不四跳将起来,更是忿忿不平地怨道:“小姑娘,你以为老子不想么?这酒虽然勾人心魄,却是饮不得!倘若贪一时之欢,饮了这酒,且不说眼前这一行人会将老子生吞活剥了,便是何不二那老儿唤出他的七名道童,也得让老子吃不完兜着走!”
段新眉扑哧笑道:“不四道长莫非试过?”列不四意兴阑珊地叹道:“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罢了,罢了,美酒虽好,却是贪杯不得……”
那一行人里突然走来一名乌衣汉子,冲着燕然等人一抱拳,笑着说道:“恕在下眼拙,未知各位高姓大名,得罪莫怪!在下陕北金刀王家子弟,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敢问各位可是前来寻医问诊的么?”
燕然忙上前回礼,大声回道:“兄台客气了,小弟这一众人等,正是来此地寻那长春真人求医问诊!”乌衣汉子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千万别介客气!各位便排在东海金鳌岛单岛主之后吧,横竖长春真人每日只得医治三人,终须还得在此地盘桓些日子。”
赵老大愕然回道:“你是说长春真人每日里只医治三人?但这般排成长龙,岂不是得轮到猴年马月才能轮得上我那兄弟?”乌衣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这位兄台便是着急也是于事无补,不瞒你说,小弟在此地已是呆了六日,这才辗转排到第五位次,明日或许就可以让长春真人看看内子的伤势了。”
赵老大脸色一变,冲身后那马脸汉子使了个眼色。那马脸汉子会意,侧身放下肩上扛着的小酒坛,三步并作两步,便往那三清玄妙殿的殿门冲去,口中同时大呼道:“不过是个救死扶伤的郎中大夫,哪来这般装神弄鬼的诸多规矩?你们等得,老子兄弟可是等不及了!”
列不四望着那马脸汉子的背影,冷笑道:“到了出梅三观还敢这般放肆,嘿嘿,这浑人可是嫌命长了么?”乌衣汉子更是大急,飞身便往马脸汉子拦去,连连高声叫道:“兄台,兄台,万万不可!倘若惹恼了长春真人,大伙儿都不好过!”
但那马脸汉子腰身一扭,便闪身避过了他。乌衣汉子大急,苦无趁手兵刃在手,只得劈空击出一掌,还是想把那马脸汉子阻上一阻。却不想赵老大这边又窜出了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地各施拳脚攻来,乌衣汉子又惊又怒,无奈之下慌忙收掌护住周身要害,只听得“砰砰砰”地连珠闷响,三人顿时混战作了一团。
马脸汉子飞快地迈上殿门前的青石台阶,挥拳便往那朱红大门捶去,边捶边喝道:“开门!开门!再不把门给老子打开,小心老子拆了这破观!”
殿门后似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脸汉子大是得意,回头瞅了瞅赵老大,手上却是捶得更急了。
只听得“吱哑”一声,那朱红大门已是应声而开,一道灿如烈阳的剑光骤如闪电般地冲着马脸汉子周身刺来!马脸汉子大骇,慌忙抽身后避,但那道剑光势如破竹,竟是避无可避,转瞬之间,马脸汉子的双手双脚便各中一剑,从那青石台阶上滚了下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身着金衣的小小道童已是愤愤然地立在马脸汉子身前,手中三尺金剑赫然指着马脸汉子的咽喉,只需将刃尖往前轻轻一送,立时便可了结马脸汉子的性命!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却见得大门处又一道银白身影一晃,一道皎如冷月的剑光已是飘忽不定地向着乌衣汉子那三人刺去!但见那道剑光似鬼似魅,顷刻之间,乌衣汉子等三人的左右手腕已是依次中剑,各自倒在一旁。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银衣的清秀女童,手持一柄不逾三尺的银剑,正满面寒霜地俏立当场!
金衣道童朗声喝道:“你们可是不知道出梅三观的规矩么?哪里来的腌臜泼才,胆敢如此放肆!”赵老大见自己三位兄弟都是血葫芦似地滚落在地,早已是目眦欲裂,盛怒之下哪里还顾得许多,唰地拔出朴刀,厉声喝道:“老子那兄弟只不过莽撞蛮横了些,便是捶了捶山门,又能坏了什么规矩?至于将他手脚俱废么?”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那金衣道童已如煌煌烈日般地挥剑斩来,赵老大慌忙举刀相迎,但觉那剑光耀眼之极,剑剑直指自己双眸,一时之间竟是睁眼皆盲,他心底顿时惊诧莫名,骇然变色!
转眼间,他便连接金衣道童三剑,便也被震得连退三步。正待欺身上前,反守为攻,却不想手腕突地一凉,恍惚中,他的右手连同那把朴刀已被候在一旁的银衫女童一剑斩落!
赵老大不能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断腕,鲜血正如那喷泉一般地涌将出来,只听他一声悲嘶,踉踉跄跄地便要摔倒在地上。银衫女童仍是不屈不挠地挺剑直刺他的左腕,眼看他已是闪避不及,却有一道青色刀芒倏地划过,施施然地架住了银衫女童这一道冷冽的剑光!
燕然起身将赵老大拦在身后,冷声说道:“女孩子难道不应该温婉可人些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胡乱伤人?他不过言语无状,略加惩戒即可,你又何必断他一掌?”银衫女童也不搭言,微蹙柳眉,紧咬唇角,唰唰唰又是几剑,诡奇无匹地刺往燕然周身大穴!
燕然早有防备,当下强提一口青木真气,瞅准她剑招破绽,横起一刀划过,便将她的连绵剑势从中斩断!那银衫女童哪料得燕然竟是如此高明,看似随意的一刀,便突兀地斩断了她隐藏无穷后着的凌厉攻势,让她一时竟是进无可进,退亦无可退,只得横剑胸前,怔怔地立在原地,再不敢妄动半分。
金衣道童见状,正待挺剑刺往燕然,却见列不四排众而出,高声呼道:“日华,休怪这许多人聒噪,眼下已近午时了,你师尊还未喝醉么?”
金衣道童日华见是列不四发话,只得强忍不耐,恭声回道:“原来是小师叔,日华有礼了。师父他老人家昨日刚得了一坛川西峨眉山上的猴儿酒,据传乃是那山中的猴儿们采摘野果所酿,殊为难得。师父左思右想,犹豫不决,仍是舍不得入喉,所以直到此时,并未曾喝醉!”
列不四啧啧称奇,忍不住酒虫上脑,大咧咧地说道:“竟然还有猴儿酿的酒?奇怪,奇怪!这猴儿酒定要找何不二那老儿讨几杯尝尝!”他说完便踏上台阶,便要往殿门里面走去。
但见金光一闪,那日华业已举剑向着列不四,剑尖微颤,嗤嗤轻响,列不四不动则已,稍有异动必将迎来雷霆万钧的烁金剑光!
列不四一愣,愤然怒道:“日华,这是为何?老子都进不得这山门么?”日华面无表情,肃然回道:“小师叔,前几日您盗走师父一坛七里香佳酿后,师父盛怒之下便颁下口谕,勒令师叔您不得擅入三清玄妙殿与杨梅居!否则,格杀勿论,不必留情!”
列不四逼前三步,日华不得已下只得连退三步,但手中金剑一扫,在列不四脚前扫出一道深深的剑痕,逼得列不四顿了一顿!只听日华厉声喝道:“小师叔,莫要逼我!”
列不四嘿嘿一笑,正欲举步上前,却见眼前银影闪过,那银衫女童也倏地立在了日华旁边,手执剑诀,一脸肃容,与日华的金剑一上一下,彻底封死了列不四趋退腾挪的种种空间。
列不四勃然怒道:“月小鲤,你也拿剑指着老子!这些年可是白疼你了么?”列不四平素为人尖酸刻薄,唯利是图,唯独对这银衣女童月小鲤倒是另眼相待,也可谓是爱护有加,此时见她也拿剑相向,不由得他更是火冒三丈。
月小鲤歉然一笑,怯声说道:“小师叔,师父那天可是发了大脾气,您千不该万不该,莫要偷他的酒喝呀!师父既然有令,鲤儿却是不得不从啦!”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犹如黄莺初啼,一派天真少女的烂漫模样,令人不忍再加责难。
列不四怪眼一翻,不屑地哂道:“少来!今日老子偏生便要进去,非得逼何不二那老儿,分老子半坛猴儿酒不可!哼,看你们谁敢拦住老子?”
日华举掌拍了几拍,身后顿时冲出了五名服色各异的小小道童,各执一剑,神色漠然地团团围住列不四,眼观鼻,鼻观心,无形剑意顿时磅礴而出,逼得列不四不自觉地又连退了三步。
日华冷声说道:“小师叔,倘若您非要硬闯,依出梅三观的规矩,便试试小侄们的七曜剑阵吧!”
列不四哈哈一笑,以手指着燕然,幸灾乐祸地回道:“日华贤侄,破你七曜剑阵的另有其人,却不是你小师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