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法王双手合十,两眼却是异彩连连地盯着燕然。燕然只得勉强笑道:“如果我说小郡主不在,大师想必是不相信的。”
红日法王淡然笑道:“既然施主都不愿相信,试问贫僧又如何信得?南梁虽小,小郡主却是干系重大,还望这位公子体谅佛祖上意。”
燕然正待胡言乱语一番,却听到全无敌在房内森然说道:“来者可是南梁般若寺红日法王?”话音铿锵有力,真气直刺人心。红日法王微微动容,淡淡回道:“正是贫僧,阁下想必定是那虎丘剑魔全无敌全大侠,请问有何赐教?”
全无敌顿了顿,悠然说道:“般若寺号称佛门密宗第一大寺,座下五大法王皆是佛门翘楚,全某不才,也想请教一二,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红日法王低念一声佛号,不卑不亢地回道:“全兄既然有此美意,贫僧若是出言相拒,倒是有些却之不恭了。不过,小郡主之事终归只是南梁家务之事,全兄何必又置身其中?”
全无敌哈哈长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小郡主唤全某一声大叔,于情于理,全某也得护她周全才是!话不多说,法王倘若有心一较高下,不如移步前方那片紫竹林,全某顷刻便至!”
红日法王再度合十为礼,含笑回道:“剑魔大人相约,贫僧莫敢不从?请!”话音刚落,身影一晃,人已是鬼魅般地消失不见,只余下两只脚印,入土三分,分外醒目!
燕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痛。幼时常常听着母亲念叨,江南风景这边独好。他久居那塞外苦寒之地,所以格外憧憬江南的种种美好,是啊,江南有垂柳、有游鱼、有红菱、有莲藕,以及那温婉可人的姑娘,便是那暖暖的春风吹过,都恰似情人那一双温柔的小手。
可是自从他鲜衣怒马下了江南,事情仿佛总不在意料之中。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形形**的人层出不穷,奇奇怪怪的事纷至沓来,颇有些让他应接不暇,深以为苦。只可惜虞思思踏入梁溪楼的那一刻,便已是将他紧紧缚进了这个波谲云诡的江湖里……
只听得净心堂内响过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听到段新眉焦急不安地说道:“全大叔,那般若寺的老和尚凶恶得紧,您可得千万小心才是!”全无敌懒洋洋地回道:“无妨,小事而已,何须牵怀?一壶酒,一柄剑,这天下全某又何惧之有?”
燕然听得是心潮澎湃,豪气顿生,也是大声向着全无敌说道:“大叔,我陪着一起吧?”
全无敌右手随意提着他那名满天下的锈色剑,左手却是拎了壶酒,边喝边是施施然地向着那片紫竹林走去。走过燕然身边时,忽然皱眉喝道:“还楞在门口干嘛?赶紧跟着过来!虎啸功诀老子可是传了给你,你能学得几分是你的本事。老子平生武艺重意不重式,待会儿你可得瞧仔细了!”
燕然大喜,忙学着全无敌的步伐节奏,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全无敌懒得理他,随手弹出一道劲风,正中他的额头,痛得他“哎哟”一声,虽怒却不敢言,只得愤愤然地老实下来。
约摸已是子时时分,皎月便如那白玉盘一般,落寞地挂在天穹。月光如银,无处不可照及,后院竹篁便在月光下变作了一片紫黑色的竹海。夜风微凉,徐徐吹过这片紫竹林,满林竹叶便随着风儿婆娑起舞,那飒飒作响的声音越发显得这深夜更是清冷无比。
红日法王正结跏跌坐在一棵高大笔直的紫竹下,眼观鼻,鼻观心,左掌置于右掌之上,右腿盘于左腿之下,正是佛门密宗降魔坐姿!身旁竹杆紫黑,头顶竹叶青翠,更显得他一身僧袍,在那圣洁的月光里格外火红,也妖异得令人心悸。
全无敌边喝着酒边缓步地走了过来,他随手将那锈色剑抗在肩头,懒洋洋地斜眼打量着红日法王,燕然则是在他的示意下远远地立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二人。
红日法王霍地睁大眼睛,一道妖异的红光自眸中一闪而过,火红的僧袍倏地鼓胀起来,显是全身真气精纯过人,气机流转间已是剑拔弩张之时。
或许是天人合一,紫竹林里突似清冷了许多,便是连那月光似乎也被冻凝住。远处的几下虫鸣声也是戛然而止,只有那竹枝摇曳的“沙沙”声依稀隐约可闻。红日法王的目光紧紧锁住全无敌的身形,漫天俱是他排山倒海般地无形压力,瞬间将全无敌包裹其中。
燕然远远站着,仍是感觉到这股阴寒彻骨的无形压力气势恢宏至极,压迫得他简直透不过气,心脏却已是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倏地拔出长生刀,借那紫竹林青木之气,勉强抗衡着这滔天的寒意。
全无敌却是浑不在意,仰首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望着天边的明月,无尽萧索地叹道:“温一壶杀气,恰好佐酒,醉里乾坤意更豪,酒不醉人人自醉!红日啊红日,你可知你已是步入了歧途?纵然你杀气冲天,可是却违背了佛祖慈悲之意,这又是何苦来哉?”
红日法王低念一声佛号,双手转而合十,真言催动,那双掌掌沿瞬间闪烁有火红毫光,渐渐竟有焰火飞腾之势,周遭气氛随之一变,缓缓地炙热起来,仿似是那九幽鬼狱中的焚心烈火熊熊燃烧在这紫竹林里。红日法王森然说道:“剑魔果然不同凡俗,只是佛祖化身万千,虽时时须慈悲为怀,但亦是偶尔化身为怒目金刚,为这人间拨乱反正,斩妖除魔!”
全无敌依旧举目望月,不屑地回道:“老子虽有魔名,却是结有一颗澄澈明净的向道之心。大和尚虽是佛子,奈何利欲熏心,沉沦于魔道而不自知,想来佛祖应是失望之极。”
全无敌霍地转身,仰天便是一声长啸,凄清的月光下,便如那下山的猛虎一般,气壮山河,睥睨四野!瞬间便将那漫天杀意,涓涤得干干净净!
他右手旁的竹林深处,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嚎,从那竹林梢头次第跌落数名劲装汉子,其中一人七窍流血,被全无敌一啸之下,竟是被震得晕了过去!全无敌冷冷喝道:“再来这片竹林鬼鬼祟祟地窥探,休怪老子辣手无情,滚!”
红日法王的心神亦是为之一荡,知是全无敌功力通玄,借这一啸之气,业已是反客为主,自己反倒落了下风!他再也按捺不住,也不见他作甚举动,只见那结跏跌坐的法身突兀地悬于半空,诡异得仿似那暗夜中的嗜血恶魔!
红日法王右掌一扬,一道炽热火红的刀芒便是疾如闪电般地斩往全无敌,这正是他修习一世的密宗不传之秘赤火炎焰刀!其掌似刀,其焰如莲,此刀所附之火即为红莲业火。相传为第十八层阿鼻地狱本源衍生之火,此火最是歹毒,一经沾上便是不死不休!
红莲绽放,妖艳猩红,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莫明的轨迹,如九天之上坠落的流星,迅猛地扑向全无敌。全无敌不屑地摇摇头,手腕一抖,那锈色剑便灵性十足地弹落在他右掌中,真元过处,锈迹斑斑的长剑登时变得绚烂夺目!
全无敌随手斜斜削出一剑,便已是将那道妖异诡秘的红莲刀芒削作两段!红日法王飞身跃起,疾驰在那竹林翠叶之上,连连挥出数刀!
全无敌再一声长啸,人已是倏然隐入剑雨之中。但见那紫竹林中,一团剑光已如鲜花初放般地霍然盛开,触目处尽是那无穷无尽、疾风暴雨般地剑光闪烁!
转瞬间,那团璀璨耀眼的剑雨便是将红日法王斩来的数刀切割得支离破碎,更是映亮了整座紫竹林的上空。剑雨中,红日法王怒喝连连,使尽浑身解数,与这团剑雨鏖斗在一处!
燕然远远望去,但见竹林梢头,一团剑雨绚丽得有如争妍斗奇的烟火,在那淡淡的月光之下,竟似比那天上的月光更是夺目!那剑雨之中,夹杂着道道红芒闪烁,显然是那红日法王左冲右突,却是始终冲不破那团剑雨之外!
紫竹林里剑气纵横,刀芒似虹,全无敌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绵密似针,剑气破空之中,隐含声声虎啸。燕然瞧得是如痴如醉,欲癫欲狂,好一个全无敌,好一柄锈色剑,真正是不负了他剑魔之名!
那红日法王也不枉了他密宗般若寺五大法王的名头,虽说始终落于下风,可也苦苦支撑了近盏茶时辰,仍是未尝败落。
紫竹林里风狂枝摇,叶落似雨,全无敌一声清咤,漫天剑雨骤然一收,汇作一道凄厉霸咧的剑光,犹如那九天之上奔腾而过的一道闪电,直取红日法王右肋之处!
红日法王方才那一番惊天地泣鬼神般地缠斗后,体内真元已是接近油尽灯枯,如何再有余力接过这一剑?他也是当机立断,陡然往下伸出左掌以护住肋部要害!
锈色剑倏地插入红日法王左掌之中,透背而过,剑气迸发,其势锐不可挡!那红日法王惨哼一声,右肋还是爆出一团血雾,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从那竹林枝头跌落下来!
红日法王勉强稳住身形,颓然说道:“阁下果然非是浪得虚名,剑法通神亦非贫僧所能力敌,好剑法!贫僧敬服!”
全无敌慢慢落了下来,漫天尽是洋洋洒洒随风飘落的竹叶,月光照耀,青翠欲滴。他将剑尖下指,数滴血珠随刃口滴落,只听他摇头叹道:“红莲业火,相传为幽冥鬼狱消泯逝者罪孽之火,取焚其罪孽以修来世之意,是为大善!法王倒是别出机杼,以自身罪孽为引,练就这猩红莲火以屠戳世人,是为大恶啊!”
红日法王眼中暴戻之色一闪而过,冷声回道:“各修各的缘法,各有各的造化。人生一世,何为善?何为恶?总在人一念之间罢了!便是魔教,将所学之技一心为善,即是大善!反观你道门各派,倘若一心行恶,那便也是大恶!”
全无敌讶道:“法王倒能讲出这番道理!全某本欲取你性命,免得你再来纠缠不清,可冲你这番言语,应不是那迂腐不化的庸碌之辈!杀了你岂不可惜?”
红日法王一挥衣袖,勉强合十一礼,“技不如人,贫僧无话可说。倒是金陵城里风云际会,你护得了小郡主一时,可护得了她一世?”全无敌负手望月:“自有人护得郡主周全,倒不劳法王操心了!”
红日法王不再言语,却是深深望了一眼燕然后,道一声告辞,转身便是消失在静寂无声的紫竹林之中。
燕然低头回味着刚才那一抹凄美得令月亮都失了颜色的剑雨,若有所悟。忽然觉得有一道劲气迎面袭来,止不住大吃一惊,愕然抬头,却是全无敌冲着自己斩出一剑,这一剑风雷电掣,这一剑凌冽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