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邹亢早已被收拾停当,安静无声地躺在雕花大床上。原本孔武有力的面孔早已死灰一片,毫无血色的嘴唇紧闭,只有微弱的气息出进才能表明是个活人。伟岸挺拔的身体早已骨瘦如柴,腰背佝偻着如同虾米——这哪里还像一个纵横四海、争霸天下的马上皇帝,分明就是一个纵欲无度、奄奄一息的酒色之徒呀!
看着躺在床上不成人形的南蜀皇帝,宇文宜臻再也无法压抑暴涨的情绪,悲伤和无助如巨浪般排山倒海滚滚而来!那哀婉的哭声如杜鹃啼血,引得旁边也是嚎啕一片。
“娘——”躺在床上的邹亢被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多么熟悉的声音呀!此时此刻,邹亢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受尽委屈、孤立无援的孩子。他真希望能偎依在娘亲身边,永远也不要离开。暂且抛却雄霸天下的豪情壮志,邹亢贪婪地享受着难得的母子温存。
“亢儿!你可醒了,你吓死为娘了——”宇文宜臻停止了哭泣,一把将要欠身而起的邹亢搂在怀里。
“我没事儿!娘亲千万不要哭伤了身体——”偎依在母亲怀里,邹亢的内心开始激烈地搏斗——说还是不说!如果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无异于伤口撒盐,这对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来说也太残忍了。不说吧!过了这个点儿恐怕就再没机会了,那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亢儿呀!为娘知道你的心思——”宇文宜臻终于说出一句让邹亢怦然心动的话。他从女人的怀中挣脱起来,就这样呆呆地仰视着母亲。
宇文宜臻不理会邹亢探询的目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知子莫若母呀!你的那点心思我又怎会不知道呢?只不过我不想让你走你死去爹爹的老路罢了!我不想死了丈夫再失去唯一的儿子——”说完再次抽噎起来。
邹亢低下头,看着哭泣的老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真得要让自己退缩答应她不再领兵远征却又是万分不甘心。
幸好这样的困局并没有僵持多久,女人又开始絮絮而谈:“你和你死去的爹爹完全是一个样儿!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整天打打杀杀,看着哪一个邻居都不顺眼。十几年下来国家打穷了、百姓跑完了,但周围又有哪一个国家真正害怕他呢?到最后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就留下你我母子相依为命!你说这到底值不值得?”
邹亢嗫喏着欲言又止。
“为娘是真不想让你走他这条老路呀,于是就想尽办法阻止你御驾亲征!谁知道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娘!我——”邹亢想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宇文太后似乎早看透了邹亢的窘境,她伸出纤纤玉指按住男人的嘴唇:“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糟践自己!先是随便和宫中的婢女胡来也就算了,接着是冷落皇后和整日整日的不上朝,为娘以为你乱上这么一阵子也就安静下来了,所以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道你竟然背着为娘建造了这么一个鬼东西,在里面荒淫无度、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穷奢极欲——你说这是一个国君应该做的吗?你这样与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女人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她全然没了先前的哀婉悲切,怒发冲冠宛如凶神恶煞。邹亢不禁一阵心惊肉跳,他猛地从床上滚落下来,搂着宇文太后的腿连连哀求:“亢儿错了!亢儿一时鬼迷心窍,没想到会这样!”
看着跪在地上的邹亢,宇文宜臻却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对下人也从不轻易责罚,何况是自己的亲儿子。随着男人的哀求声,恻隐之心不禁油然而生——唉!谁让自己就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呢?自己除了迁就又能怎样?
“亢儿起来吧!这哪像个做皇上的样子?”说完连忙扶起兀自哀求不止的邹亢。
“但是我知道荒淫无度并不是你的本意,你这样也无非是做给我看的!你是想说给为娘不让出去就死给你看,对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宇文宜臻停顿了一下:“亢儿呀——我已经老了,虽然不想让你带兵出征死在战场上,但我更不能看着你荒淫无度死在酒色上!你去吧!为娘不再拦着你了——”
“真得——”邹亢几乎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曾经设想了成千上万种应对,脑海中也浮现出成千上万幅场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幸福来得太容易了,以至于他都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时的邹亢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奄奄一息,身体虽然依旧孱弱,但深陷的眼窝却散发出夺目的华彩:“娘!这是真的吗?你真得是这么想的吗?”
欢呼雀跃的邹亢令宇文宜臻心潮澎湃——看着整日在宫中无所事事的儿子她也是心疼不已;耳闻这个不省心的小子宠幸宫女、荒芜朝政她也是心急如焚;直到进入“君临”,目睹了从未有过的触目惊心,她才知道这小子这次是铁了心了——如果再不遂了他的愿,怕是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
儿大不由娘呀!罢罢罢——还是随他去吧!
宇文宜臻一脸苦笑地点着头——她实在不明白征战杀伐怎么对男人具有这么大的魔力,先是丈夫接着是儿子,这老邹家是烧错了哪支香呀!
“不过出征之前你还得答应为娘三个事儿!”
“什么要求?”邹亢拉着女人的胳膊拼命摇晃着,那神态不像帝王,却宛如一个天真的孩儿童:“只要让儿子出去打仗!不要说三个要求,就是三十个三百个。亢儿也答应为娘——”
宇文宜臻仍是一脸苦笑——她不明白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反正能看到儿子开心大笑自己也就满意了:“就三件事儿,皇上听好了——”女人不经意地迈了个关子,邹亢不禁心中一阵。看着儿子忽然又悬起的心,宇文太后终于笑靥如花。
“第一件:把自己的身体养好!直到完全恢复才能出征——”
“这个好办!”邹亢爽快答应着。
“第二件:回去好好疼疼你的珠儿!等我抱上了孙子你再出去——”宇文宜臻欲言又止。
兴奋之中的邹亢哪想这么多,只是有些许失望涌上心头:“娘!等孩子生出来,那不是还得一年吗?这也等得太长了吧!”
宇文宜臻粉面一冷:“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答应——”邹亢生怕母亲反悔,忙不迭地回答着。
——唉!一年就一年吧!虽然长了点儿,但终归还是有个盼头了!
“那第三件事儿呢?”邹亢接着问。
“第三件事就是你要答应我——“女人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邹亢,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最后一次带兵出征!回来后就再也不准出去?”
邹亢沉默了,他没有想到太后还留有这么一手。
“说啊!到底行不行——”宇文宜臻紧逼不放。
“这个嘛——”邹亢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人往往就是这样贪心不足,在没有得到的时候想着的是怎样拼命地到,一旦得到了就又觊觎这下一次!
宇文宜臻猛地站了起来:“小李子!回宫——”
“娘!别别别——亢儿答应你就是了!这是最后一次,回来后就再也不出去了!好好做皇帝,做个好儿子孝敬你老人家——”邹亢连忙抓住女人的手一脸坏笑地贫了起来。
——哼哼!就先把这次搞定再说,下次嘛!那是下次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怕什么?
“皇上一言九鼎,希望亢儿不要食言而肥——”宇文宜臻回过头:“你这就随我回宫!我这道关过去了,还有你那宝贝媳妇儿呢?我可做不了他的主——”
邹亢忙应承着跟了出去,在跨出寝宫的一瞬间。他扭头对尾随在后的魏良辅冷冷吩咐着:“小魏子!拆掉‘君临’,遣散一干人等,将死囚押回监牢!”
回到清宁宫的邹亢愈加殷勤起来。虽然知道心爱的珠儿不会忤逆自己,但还是抱有深深地愧疚。毕竟冷落这个女人太久,每次看到她幽怨的眼神竟不知该如何说起。揣在心里的话翻来覆去,就是无法说出口。
“皇上似乎有什么心事呀!”吴皇后偎依在邹亢的怀里如娇小的斑羚小鹿,她将水晶果盘中的葡萄捏起,熟练地剥去皮儿后轻盈地塞进邹亢的嘴里。
“哦!就是在想我们该有个儿子了!”邹亢答非所问地说。
“啊!”女人一脸娇羞,再联想到皇上回归清宁后的夜夜宠幸,顷刻间两片红云飞上脸颊。
邹亢不理会吴云珠的娇柔情怀,他现在满脑子想得就是怎样才能弄出一个儿子来,怎样说服娇妻让自己领兵出征。
“我觉得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怀上了吧!”他仍是在自言自语,却再也不看怀中的女人。
“皇上怎么突然就想有个儿子呢?“平静下来的吴皇后依然是满脸绯红,她没有料到邹亢会突然毫无征兆地说起这些。吴云珠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的雍容舒雅自不必说。即使一夜承欢也是遮遮掩掩,何曾想到男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