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雁大侠的病医得怎么样了?”倚栏远眺的栗芷婼并没有回头,只是柔声地询问着。此刻女人早已褪去了惯有的百姓装束,深蓝包头布巾包头,整整齐齐的缠绕成梯田形状,彩色丝线连缀着绒球、鲜花和各样儿银饰,悬挂在“梯田”鼓起的尖角上“泠泠”作响。淡雅小背心罩着上身,大红大花的缎子筒裙紧裹,使她的玲珑曲线勾勒得更加流畅。外面是圆领窄袖紧身短上衣,腰系精美的银腰带。
高高的吊脚楼依山而建在宽阔的邕江之畔,站在栏杆边就可以看见波涛汹涌的邕江奔腾而过。这竹楼本是土司灵梦休闲玩乐的所在,因看到栗芷婼喜欢就索性赠予了她。
身后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躬身静候在这吊脚楼的中央,肩上背着的精致药箱则表明他是一个巨象国的资深医官。
“禀栗妃娘娘!雁大侠虽然染上了——”老者眉头一皱:“但这病也并不难医治!再加上大侠习武之人,身子骨也不是一般的硬朗!经过前番调养,目前除了还有点儿虚弱之外,已并无大碍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将雁大侠彻底治好了?”女人猛地一转身,几天来紧蹙的眉头竟然少有的绽开了,一丝笑颜竟少有的浮现在脸上。
“这并不是老朽的功劳,是雁大侠自己身子骨硬朗!老朽虽老眼昏花,但却不敢有贪天之功啊!”
“那先谢谢太医了——”女人忽然抬高声音:“来人!带蒙太医下去领赏——”
邕州王城西北角,还是这座精致的高脚楼旁,一处幽静的雅阁内。清癯消瘦的男人倚窗而望。一角炉火上的药罐氤氲着一层雾气,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儿。男人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甚至对于身后一干忙碌着的美艳侍女,他也看都不看上一眼
往日的健硕早已不复存在,雁秋水的脸上笼着一层大病初愈的煞白。远山如黛,帆影点点,一抹长桥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看着桥面上微如草芥的芸芸众生,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五品昭武校尉忽然生出一种“今夕何夕,恍如隔世”的感觉。
“啪嗒”一声,身后的房门静静打开。随着侍女一声轻柔的“栗妃娘娘好——”,男人身形微微一震,但并未转过身去。
栗芷婼盛装打扮,她少有地穿上了南蜀国的服饰。一袭紫色流彩暗花织锦宫装,袖口上几朵精致的紫莲绣得栩栩若生,仿佛都可以闻到那清新的莲香。裙摆上同样绣着精美复杂的花纹,一根同色玉带系在款款细腰之间,绣花面上同样绣着大片紫莲。
青丝随意挽起,用一支千瓣金菊步摇固定。垂下的细细流苏汇集之处,悬着一颗较小的珍珠。左插一支雕花水晶玲珑簪,薄薄的刀片在水晶之上刻出梅花花纹。眉间花钿轻粘,轻轻勾起柳眉,唇纸轻抿,使点绛朱唇更是魅丽。
雁秋水轻微的反应并没有逃过栗芷婼的双眼,她微微抿嘴一笑。款款走近伸出那只残存的手臂将男人轻轻笼住,像是对待负气的孩子:“秋水!你看起来好多了——”
男人不为所动,一双如天空一样清澈的眼睛依然平视前方,仿佛要将这黎明与黄昏、光明和阴暗统统淹没在自己海一般深沉的胸廓中。
似乎早就预料到男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栗芷婼索性一下子钻到男人面前:“还在生婼儿的气呀?”
“好好好!是我不对行了吧——”她使劲儿晃动着男人的胳膊:“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人都已经死了,你就原谅婼儿这一次吧——”这个一贯我行我素的女人的脸上竟然少有地闪现出少女的娇羞。
男人依然看也不看身边故作媚态的废王妃。
“你只要不再这样胡闹下去,我答应你马上收手。咱俩找一处幽静所在隐居起来,过那谁也打扰不到的神仙生活!”仰面看着一脸冷峻的雁秋水,女人忽然一摇他的胳膊:“要不咱们重回青城山吧!带上乌蒙——”
“你会吗?”雁秋水一脸不屑地看着沉浸在美好憧憬中的女人:“你会舍弃你处心居虑这么多年的报复吗?”男人的眼光如两把利剑深深穿透栗芷婼的身体,那种阴冷令她一刹那不寒而栗。
“会啊!我会啊——”栗芷婼心中猛地一个冷战,忙不迭地说:“秋水!这么久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除了那个该死的邹胤泽占有过我的身体,你是我唯一的男人——”
“哼哼哼——”雁秋水一阵冷笑:“别在演戏了!要是真能够这样,你就不是栗芷婼了”男人一把甩开紧抱着他的栗芷婼:“即使你愿意放手!但那死去的苍氏兄弟呢?还有——死在你手下的那么多条人命呢?那些陈尸荒野的万千将士呢?你能这样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他猛地一指满脸惊愕的栗芷婼:“你能走得了吗?”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沉默已久的栗芷婼终于被男人的不屑激怒了:“那我一家三百多口就该死吗?”
“国仇家恨,孰轻孰重!你栗芷婼分不清楚,但我雁秋水却也不糊涂——”
“哈哈哈哈——”女人仰天一阵惨笑:“好一个你也不糊涂!堂堂虎贲卫指挥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栗芷婼停顿了一下:“你要分得清楚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明明知道引狼入室你为什么还亦步亦趋?咱俩都是一路货色,你却为什么‘既做*,还要立牌坊’?”
“你——”男人一时语塞。
“我什么我?我说的错了吗?”话说到此处,当初的温情脉脉早已被满腔怒火冲到了九霄云外。栗芷婼暗想:既然软的不行,本姑娘就来硬的,把你骂够了还怕你不服服帖帖。
“至少我栗芷婼做这些还是为了报仇!你雁秋水又是为了什么?”
“你也不用放出狠话来激我——”雁秋水突然一下子颓废起来,刚才还熠熠生辉的双目瞬间黯淡下来:“我给你说过——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雁秋水已经死了!”
“即使你将我从女人身上拉下来一千次一万次,即使你让太医将我的花柳病治好一千次一万次,即使你挖了我的双眼、挑了我的手筋脚筋、将我天天拴在你的身边,也没有一点儿用处!”男人似乎还觉得自己说得不够,他毫不顾忌女人的感受变本激励地咆哮着:“我会一直和你对着干,直到有一天你杀了我!还有我碰都不会再碰你一下,你这个丑得要死的女人!知道吗?你在*上的样子让我想起来就想吐——”
“啪——”女人一个耳光打过来,五道清晰指印儿如一团纷乱的蚯蚓,触目惊心的殷红瞬间爬满男人的脸颊。虚弱的雁秋水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仍是一脸的不屑。
“我就那么让你恶心吗?”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栗芷婼白皙的脸颊流淌下来。
“你以为呢?我*过的哪一个女人都比你强多了——”
“你骗我!你骗我——”彻底崩溃的女人开始发疯般地用头撞击男人。这一次雁秋水没有再任由她胡闹,他一把抓住栗芷婼的头发猛地一甩,女人“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娘娘——”几个侍女慌忙冲了过来,想要搀扶起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女人,但却被栗芷婼轻轻制止了。她缓慢地从地上爬起,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雁秋水身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说过——以前的雁秋水早已经死了!你如果识相点,就不要再来纠缠我——”男人紧走一步上前,一把捏住女人的脖子:“还有——栗芷婼,你给我听清楚了,离皇上殿下远一点,也不要再鼓动那个什么土司大王出兵攻打南蜀!否则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男人说完再次将满脸惊愕的栗芷婼扔在地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咳咳——你要去哪里?”躺在地上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然而看到男人又要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栗芷婼立刻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我去哪里干你屁事儿——”撂出这句话的时候,男人早已走出走出屋外。
“你等等——”栗芷婼猛地又是一声大喊,似乎怕这话语不足以让男人停下来:“说完这句话咱们就一刀两断——”
雁秋水终于停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围廊下。他并没有转过身,甚至连头都没有扭过来一下。两个人就这样一里一外地站着,如同两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栗芷婼心底猛地一冷,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终于要离自己而去了!想到此处不禁更是泪如雨下,心中顿时一阵阵绞疼——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陪在身边的日子。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他,自己该怎样生活——
“难道你就不念咱们二十多年感情吗?”栗芷婼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你要走就走吧!我也不在留你——但此地一别,怕是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你总不能不说一句话就走吧?”
男人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更没有人清楚他在想着什么。
但只要能停下来,这就足够了。栗芷婼轻轻走到外面,将站立许久的男人拉了回去,一把按坐在椅子上,然后转身走进里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