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回城,无事时,屠壮、赵同又被请着切磋,供商城主炼白子。
三天后,吕东山与蔡凡来绿柳作客,顺道说明,郡里的赏功分派。
商三儿认识的吕氏人等里, 对曾化名吕上的吕无伤、吕威夫妇、吕昭君等,都无好感,唯这位时而谦恭、时而显痞气的庶长子、下任郡守,算是例外,单独来,愿意款待他。
东山郡占下六城, 只秀水求降得保全,其余五城里, 贺家与各城城主子女中, 也有些修为低的,但仇家子嗣,若卖给绿柳,再与韩窕妹、韩思相似,总是隐患,便全只自家留下,除两个被江之石挑去做婢女,龙崖城里也留下几个,其余全囚进石场采石。
俘到的人仙侍女,三十五岁以下,未替原主生过娃的,就能放心外送,共有近五十位。
随过别的主人,其实不好再赏给高阶, 绿柳城愿接, 可全送来。
这里面,只有九位算赏功给绿柳地仙、九阶们的, 商城主拿走法宝,已占去大便宜,多一个都不给,其余全得按价买卖。
龙鳞、绿柳两个无良城主,头凑在一块儿,就第二遭被卖的侍女是否该降价,扯了好一会皮。
其实便不降价,也只值三百多叶,换两池琼花露,还是绿柳特产之物,用不到多少本钱。
旁听的蔡凡,翻了几回白眼。
吕东山在绿柳城,白日到酒楼与圆滚滚胡扯、看笑话,晚上随众小赌,三天后,才回龙鳞去。
临走前与商三儿说,南晋与蛮楚,在南方大泽边缘,大军已对峙上了,那年轻的柏氏家主, 人不在家, 却传信回去,叫天策府取下南晋边境一城,抢先动手。
他走后,商三儿与城隍说,也遣几个耳报神过去,打探南晋消息。
当初定得早,绿柳城里,不容龙鳞外各家耳报神进来,但姬氏如今一心交好,己方的去了,应不会被撵。
已不用钓虾,炼棋子、养宝、酿酒,全是正事,除此外,就是赌钱消遣,女人堆里享福。
宠婢兰舟,因传出好些不堪之术,叫眉儿等恨得牙痒痒,合伙欺负了一阵,结果更变本加厉,教着那位爷色心再进一步,柿霜院里,晚晚都要两个人侍寝了,唯眉儿怎也不从,仗着高阶人仙修为,仅以身免。
府外的窈娘,那事上倒千依百顺,都能放得开,可惜没能成双。
几日后,龙鳞城就送人过来。
这批女子有过旧主,进坤道府后,明月叫齐新老人等问话,竟真有一位,不想再嫁人,甘愿去伺候老头子。
静馨报信后,泼皮请着董老头去看了,并非吕氏送来的战俘,而是头一批来的,就是与魏清媳妇同受罚那个,因有择婚之权,至今未学道兵之法。
心思也明摆着,不想嫁给小低阶,在魏清媳妇面前再抬不起头,索性给九阶老头儿做侍妾,董策又没正室,怕啥?在这城里,废地仙身边的奉羹、瑶觥四个,还有丑爷身边的荷叶,谁又是没脸的?
魏清眼下才八阶,不是定能抵达人仙之巅。
向小姐已说明,既还未成道兵,随那老头儿,就可学他妙法,得指点修行。
魏清媳妇如今见天骂街,有这命么?
见着人,董老头也满意,嫌天合宗取的名字不好听,当场改名红袖,与城主府里那几位一样,从此不再去坤道府。
再几日后,三位狼狈不堪的人,奔逃进绿柳城,领头那位,礼宾司报备为八阶,特来求聘。
得鲍正山报后,商三儿带狗出来见。
领头人带几分儒雅,名叫马吉,另那两个是他儿子,见着时,神情都还有不安。
马吉自陈道:“我原是地龙山西面,白山派与黄叶府之间的小丘城主,六年前小丘被黄叶府破城,外逃至白山派,方得保命至今。但悬赏未停,还不时有人贪赏钱,往来刺杀,又有风声,说白山派有意与黄叶府议和结亲,恐就有被卖的一日,早晚不安。”
“听传言,商城主这大罗亲传,为聘高阶守城防魔患,能帮着担因果,便冒死逃进地龙山,求得山神相护,任我等东来绿柳。若能保全,从此愿受城主使唤,绝不生二心!”
瞧他样儿,与眉儿他爹相似,是个怂的,竟也有八阶,还是位城主!
商三儿要问个仔细:“你等可曾受聘白山派?”
若已经受聘,拿了年俸不告而逃,就是两桩因果,山神宴时,已与白山派起过些龌龊,可莫让因果累积,逐渐成仇。
马吉摇头:“他家对小丘城原还有念想,护着我等的命,但未聘人起因果!”
聘人须以诚,相互都是因果,主家也不好再拿他等待价而沽,商三儿又问:“城主令可舍得还回去?”
马吉瞧瞧两个儿子,面上有难明之色,好一会后,方咬牙决断:“我手里断送祖上基业,是为不肖子孙,但势不如人,真叫家族血脉断绝,岂又算得孝?非但城主令能舍,若能得黄叶府撤悬赏令,还愿指诸天立誓,子孙不许寻报此仇!”
商三儿这才满意:“那先在礼宾司歇着,一会再来答你!”
见马吉又有些慌乱,泼皮出言安抚:“安心,你几个要死也是死在城外,既进了城,未得商三儿点头,谁敢来杀人?借他个胆儿!”
原一家之主,马吉本没这般不堪,但城破出逃时,身边还有位九阶人仙追随,护了他六年,外逃城主在白山派,断了收入来源,上下全要打点,前年就已花光积蓄,发不出年俸,是那位九阶依蛛丝马迹,推算出白山派有意与黄叶府媾和,觅着空,护他等逃进地龙山,改请山神护佑,已算仁至义尽。
马吉已无意再起,那九阶不愿随晦气的旧主同伺一家,多年臂膀忠臣请辞而去,连个商量事的人都寻不着,才是他这份惶恐的主因。
安抚过,商三儿出来,公学、兽皮店、成衣店、饭馆、香烛店各处走一遭,拿马吉事问那几位老成的,都说若他能舍城主令,再指诸天立誓不寻仇,以如今绿柳城名气,托个中人去求情,足使黄叶府收回悬赏,留他父子性命。
全都问过,商三儿回礼宾司,再请马吉父子说话,让他等指诸天立誓,不寻仇,余生都受商家驱策。
待马吉取出小丘城主令,商城主问:“街上铺子、巷中民宅,但凡空着,都可住进去,平日可有喜好之事?”
马吉答道:“酷爱美人。”
还真不愧亡城之主,商三儿难信,又被三个儿子怒瞪着,他方赧然:“闲暇时,独爱笔墨丹青,行书、绘的花鸟虫豸,各有几分自得!”
不但怂,还有几分傻气,商城主点头:“得!东正街字画店正空着,去瞧瞧罢,若是选中,到酒楼说一声,请那东家遣人帮打扫出来!”
又瞪一眼:“那是我媳妇儿,你可省着些!”
马吉擦着汗,讪讪应:“哪敢唐突夫人?”
收留这般亡城之主,倒是条添人好路子,但离得太远的,想挣命逃过来,可不容易。
这城主令在外,主人能取出体外,但身不在本城,不能再受新主,原主若身死,定要自闪回去。
回家与老娘说一声后,商三儿叫上阿丑,就拿着令,一起去地龙山。
找中人说话,周边谁都没地龙山神合适。
到两位哥哥家,下棋喝酒,赏景观物,先耍上两天,才把马吉父子指诸天立誓,再不报仇的话交代清楚,请梅兴做中人,带城主令去黄叶府化解因果、撤悬赏令。
梅兴自去黄叶府,商三儿与阿丑别了马宽,自回城等消息。
好消息尚未传来,绿柳城又来了几个客人,小男孩牵着背琵琶的石瞽叟,就在其中。
这位老瞎子,之前专靠人头换赏钱,礼宾司商三儿面前,先问:“原那小丘城主,得你家护着了?”
打量着他同路来那几个,商三儿答:“没错!世间为权势厮杀,因果报应其实无谓,他能弃仇,我就敢护!”
晓得他话有所指,但自抠过眼珠的石瞽叟,可不会被说动,转叫同伴:“成骏,你与他说罢!”
一脸精干那个,这才行礼:“同族有礼,再下商成骏!”
商三儿只抱抱拳,未应声。
见他只沉默,商成骏诚恳道:“我等城破出奔时,玄鸟商氏族谱,也一并带出的。前些日听石老提及绿柳有商氏,我等细翻谱书,其实有载,四百多年前大洪灾时,族里救灾不及,商氏族人里,共有十二位随流民北上东华国,从此断了音讯。我等想着,绿柳商氏,或便与这十二位有关,今日来,并非要高攀,只想告知,凭城主之血,若请到善推算的地仙,当能尽算出祖辈。”
商三儿叹口气,终于接话:“祖上再荣光,也已隔着多少代人,那些个会沦为流寇的小低阶,在玄鸟城时,与庶民已无多少差别,其实不用求地仙,我已晓得!”
石瞽叟、商成骏都怔住:“你晓得?”
商三儿点头,看着自家右掌:“有位前辈替我算出,当年,商氏北上十二人,十一位死于乱中,唯商武启独活,但做流寇,乱中也遭重伤,手臂断了一条,是混入凡民堆里,才得安进绿柳城,此后娶妻生子,不敢显修为,就是我家祖上!”
这几个还将信将疑,商三儿又将先祖商武启上三辈、下十五辈人名念出,商三儿是第十六代,也该是“成”字辈。
商武启与上三辈,四代人族谱里都有明确记载,往下十五辈虽无记载,但听着初时字辈都未乱,那就确凿无疑。
也是可叹,商武启沦为凡民后,后世人丁向来不旺,起起落落的,传到第十六代,又只剩商三儿一个独苗。
绿柳城主真是同源族人,意外中,也叫商成骏几个同伴惊喜。
正要说话,商三儿又摇头,抢先道:“但与你等说在明处,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原本赤贫人家,太爷爷当上道兵,已够三代人说嘴!有眼下这局面,是仗师父恩情,先要还师父因果,南晋灭玄鸟商氏,与绿柳城并不相干,莫指望我替你等报仇。你等流浪已近五十年,确实不易,以同族亲情,要进绿柳,都能允,但须与小丘城马吉一样,进城先立誓弃仇,我便去苍狗,向姬氏求免悬赏。”
欢喜消去,想一会后,商成骏泛起苦笑:“族弟未曾受家族荫庇,又志不在天下,无意与南晋作对,我等也不敢强求,但能结识,晓得有一支族人在此,我等便全为姬氏打杀,玄鸟商氏也不至绝后,实是幸事!”
说完,指着同伴,一个个介绍见礼,多与他等同辈。
勉强着,商三儿也改口,称上“族兄”。
商成骏又瞪牵石瞽叟的孩童:“还不向族叔见礼?”
这孩儿叫子宜,原是他的儿子,但还未忘上次的事,一副气鼓鼓模样,不情不愿地行晚辈礼。
都见完礼,商成骏再问:“族弟家里还有几人?”
商三儿犹豫一下,如实答:“只有个老娘!”
商成骏就是自戕的玄鸟城主之子,外逃的商氏族人里,他才是做主的,听说有老娘,欢喜着:“我等正该拜见!绿柳的长辈坟茔,也该去烧纸!”
怕老娘晓得后,因同族之情,心软定要收留,回来后,便已晓得祖源,商三儿也未与她说过,先前方有犹豫。
身为同族,商成骏要拜见长辈,实是世间常情,回拒不得,只得引去茶坊见礼。
老商家人丁稀少,商大娘生下三个儿子,也只养活一个,之前更无同族帮衬,见了面,听完解释,真是与商三儿同源同族的,果然欢喜,极力留客,又使紫莺回府去传话,叫眉儿领人备席。
还未进府,商成骏等在茶坊陪商大娘说一会话,那石瞽叟解下琵琶,手指轮动,就弹奏起。
是一曲《海青拿鹤》。
专拿人头换赏钱的老瞎子名头极大,所到处,也常用这首琵琶曲表明身份,听清楚之后,旁边新开的字画店里,马吉被吓得瑟瑟发抖,只不敢出门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