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笛子上,“阁下这般闲情逸致,想必已在屋外听了许久。作为一名书生,能有这般胆量着实不易。“
书生放下手中的笛子,清瘦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鄙人虽然胆小,却不肯错过如此仗义之举,大侠不会太在意我的鲁莽之举吧!”
刘驽脸上不动声色,笑道:“当然不会!”
书生见状继而试探着问道:“大侠,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堪称有缘,不如找一处茶舍坐下来闲聊片刻如何?”
刘驽微微一笑,“此处清风明月,不是正好?”
书生听后一怔,笑道:“明月虽然有清风相伴,但多上一杯茶,总能将这月亮看得更敞亮些。正因为如此,诗仙太白先生方有‘举杯邀明月’之句。”
刘驽听出他话中有话,见他执意要请,便道:“既然如此,就烦请阁下带路了。”
书生哈哈大笑,“这个自然!”
他提起鞍上的灯笼,骑着毛驴走在前面。刘驽骑着飞龙,紧随其后。
两人向前走了约莫三四里路,经过了几个村寨,又绕过一个山头,只见山脚下立着一座竹庐。溪水从竹庐旁流过,潺潺有声。
两名书童早已站在庐外等候,见主人归来,忙提着灯笼迎上。其中一人将白衣书生扶下毛驴,另一人则牵着毛驴向庐后走去。
白衣书生回头向刘驽一笑,“蔽处甚是简陋,还请大侠莫怪!”
“阁下过谦了。”刘驽翻身下马,那名扶着白衣书生的书童赶紧走过来,要从他手中接过缰绳。
飞龙怎肯让生人轻易走近,鼻子猛地一哼,一股粘液从它鼻腔中哼出,涂了书童满脸。书童站在原地,一脸的不知所措,他还未见过脾气这等古怪、又黑又瘦的马。
刘驽急忙将飞龙牵至一边,怒瞪了它一眼,对白衣书生和书童笑道:“此马甚是顽劣,你们不用管它,就留它在这随它去吧!”
飞龙一听大喜,一溜小跑到数百步外的山坡,自顾自地吃起草来。
白衣书生似笑非笑,眼盯着坡上的黑马不肯放松,“大侠这马脾气虽然顽劣,却是一匹千里马!”
刘驽心中微微一动,问道:“阁下不仅饱读诗书,而且还懂马?“
白衣书生稍稍一呆,继而道:“哪里哪里,承蒙大侠高看了!鄙人不过是读过《马经》,所以知道一些皮毛而已。”
他命书童去洗脸,亲自领着刘驽踏上竹梯,跨过月光下晶亮的溪水,向竹庐中走去。
刘驽还未进屋,便闻见一股药味扑门而出。
白衣书生见此略感歉意,“鄙人自幼身体孱弱,所以药不离身,每日都需熬药服用,还请大侠勿怪!”
“不怪!”刘驽淡淡一笑,他鼻子嗅了嗅,药味虽浓,但静下心来,仍能分辨出其中别的味道,“阁下这竹庐是新结的,还透着股新竹的清香味呢。”
白衣书生哈哈大笑,“大侠好眼力,原来的竹庐已经旧了,所以我命家中下人拆掉后新建了一座。此处流水潺潺,月色甚明,正是夜下饮茶的好去处,来来来,你我就一边饮茶,一边聊个畅快!”
他撩开帘子,将刘驽请进了屋。屋内,竹案上亮着一盏油灯,摆着数枚茶具。另有两名书童已经将茶泡好,分跪于竹案的两侧。
刘驽不动声色,走至竹案前,与白衣书生面对面地坐下。两名书童开始沏茶,腾腾的热气从杯中升起,茶水碧莹清澈。
两名书童斟完茶后,又走至窗边拉开帘子,乳白的月色扑窗而入,皎洁胜雪。
书生抬手挑灭了油灯中的焰豆,屋内便只剩下了月色。
他捧起茶杯,笑道:“这茶乃是明前龙井,大侠暂且尝尝,不知是否喜欢?“
刘驽端起茶杯,略微抿了一口,他生性豪迈,对这种文雅习气略感不适,或许换作他那个酷爱吟诗作赋的老爹来又不一样。
“好茶,只是进了我这粗人的嘴却是有些可惜了。”他放下茶杯,憨憨一笑。
“不,不!”白衣书生连连摇头,“好茶配好人,除了大侠外没有几个人能配得上我这好茶!”
刘驽听后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整座竹庐发颤,两名跪立在旁的书童见状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言语。
“这明前龙井甚是昂贵,算下来一杯茶能值二两银子,阁下用这等好茶来招待我,费用颇大,非一般农家子弟所能承担啊!”他说完定定地看着白衣书生,眼睛一眨不眨。
白衣书生笑道:“这倒算不了甚么,鄙人祖上曾在朝廷当差,到了我这一辈虽然已经没落,但家中好歹尚有几分余财,偶尔饮上几杯好茶倒也算不上伤筋动骨。”
“那他们呢?”刘驽指了指跪立在竹案两侧的两名书童,“听他们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反倒更近于曹州。”
白衣书生扫了两名书童一眼,他从案上端起茶杯,轻轻一抿,面色轻快,”大侠果然见识广博,我的这几名书童确实都是曹州人。曹州人做事勤勉,远胜本地,是以我才特意托朋友从彼处买了几个孩子回来,当真十分好用。“
“哦!”刘驽听后略略沉吟,“可是我听说,反贼黄巢也是曹州冤句人。”
白衣书生听到“反贼”两个字后脸色微变,瞬即又平静了下来,“大侠言重了,我这里的不过是几名不懂事的书童而已,哪里能比得上那黄巢。”
“依我看不见得!”刘驽端起面前的茶水仰头而尽,更像是饮酒而非品茶的姿态,“阁下费尽心思把我引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品茶吗?”
白衣书生听后一愣,“没想到大侠这么快就识出了我的行藏,这样,我也是快言快语之人,这就自报家门。鄙人姓名高谦,乃是黄王手下的一名谋士,久慕大侠的英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刘驽长叹了一口气,“阁下又何必继续隐瞒,‘高’同‘尚’,‘谦’同‘让’,若是我没有猜错,阁下真名该是‘尚让’才对,不知道尚将军找我可有何要事?”
尚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沉默了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帕,掩住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帕上皆是血色。
咳完后,他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虚弱,“刘大侠,你数日前雍州一战逼退了朱温十万大军,又派人进驻迭山关,堪称用兵如神,一举遏制住了我义军的咽喉。尚某在此想劝你一句,当今皇帝暗弱,唐廷已失人心,而我黄王雄才伟略,兼有爱民之心,早晚要登九五至尊之位。你若是能看清这局势,便该和我们一道紧随黄王高举义旗,做一个响当当的开国功臣!”
他生怕刘驽不同意,又劝道:“或许刘大侠已经看出我身患重病,命不久矣。方今义军中才干能胜过你的人屈指可数。只要黄王夺得了这天下,你少说也能位列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