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小心翼翼地往那石山的方向走去,此时日头已近黄昏,漫天的血霞映在这草原黑泽的冰面上,看上去竟似从人的瞳孔里流出血来,让见者不禁骇然。
刘驽只觉脚下的冰面踩得吱吱发响,诧异地说道:“这冰好像有些融化了,你们可得小心着点。要么你们俩都别过去了,我一个人上山看看去。”
李菁道:“应该没事,半夜里天气会变冷,冰不会再继续融化,咱们只要能赶在明天日出之前走出沼泽便会无事。”
孙梅鹤有些想溜,但他看见四野里一片荒芜的景象,十分地空旷而凄凉,心中顿时失去了独自离开的勇气。
三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到达石山下。抬头只见山体颇为光滑,乃是一整块突出沼泽的巨石。石面上并无藤蔓可以借力,是以难以攀爬。
好在山势并不高,刘驽先后运功将李菁与孙梅鹤抛上了山顶,他自己正要使出乾坤迷踪步法奔上去时,只听山上李菁欣喜地喊道:“这里果然有座坟墓,‘先夫人红珠之墓’,嗯嗯,不错不错,就是它了!”
刘驽横空跃起,稳稳地落在两人面前,只见山顶上的平地仅有几丈见方,不大的地方被一座坟茔占去了大半。坟前石碑早已风化得失去了原本的形貌,雕饰花纹模糊难辨,唯有碑中央的“先夫人红珠之墓”几个大字,虽是历经风雨,依然清晰可见。字间笔力遒劲,架构得体,应是出自饱学之士之手。
这位名叫红珠的古人女子的坟茔筑得异常牢固,三人花费了好大的心思,方才将墓穴打开。此时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三人头顶上直是星月满空。
星光下,只见墓穴内方正而宽敞,便连石壁也平整得好似刀削。三人见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须知这座石山乃是一整块致密无缝的巨石所成,而在这般巨石中开凿出一座墓穴来,真不知需花费了多少人力和物力?
刘驽转而望向坟前那块历经沧桑的石碑,石碑的落款处一行几近模糊的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五原人吕均泣血向天,掘墓葬妻”。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由衣服包裹的遗骸上,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难不成这个墓穴,竟是由这位吕均前辈独力挖成的?”
李菁摇头道:“绝不可能!须知石间砌墓绝非易事,若无上百民夫协力劳作,即便经年跨岁也难以得成。这位吕均前辈即便再有能耐,他想独自一人挖出这般规整的墓穴只能是痴人说梦。除非他能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成年累月地挖下去,不过到那时即便他挖成了,恐怕他妻子的骸骨也早已腐烂得无存了。”
孙梅鹤绕着墓穴走了几圈,涎着脸说道:“若是老夫百年之后,也能得到这般大气的墓穴作为归宿,可谓不枉此生矣!”
李菁看着他讥笑道:“一个墓穴而已,你老人家身为中原武林中排名第一的道德老仙,难道就这么一点出息么?”
孙梅鹤被她说得脸一红,显是觉得自己丢了身份,连忙说道:“当然不止是这些!身为大名鼎鼎的‘季圣’,老夫必须得让那皇帝率领着文武百官亲自替我送灵,再让中原武林中的众豪杰为我守丧三年方可!”
李菁哈哈大笑,道:“哇,你好大的口气,可算是吓倒我了。”
孙梅鹤嘿嘿一笑,“这些都是小事儿,我还有更重要的……”他还没说完,便被刘驽打断了话茬。
刘驽望着墓穴正中央那具漆黑的棺材,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将这棺木打开,将这位吕均先生的骸骨与他夫人一起安葬了,就赶紧下山去吧。否则等明天太阳出了,若是融化了沼泽上的冰面,咱们可都要困死在这里了。”
李菁一听赶忙往旁躲开,连道:“姑娘我最怕死人了,开棺材这种事儿我可不干!”
刘驽望着她摇了摇头,须知此女杀起人来比谁都心狠手辣,竟然也会怕死人,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孙梅鹤捶了捶腰,哭丧着脸道:“这都好几天了,我老人家连一口饱饭都没吃上。这种苦力活,老夫可干不动,你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说着他也远远地跑至一边。
刘驽见这两人都不肯帮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只身跳入墓穴之中,用力去掰棺材的盖子。李菁与孙梅鹤听见棺木的摩擦声,赶紧捏紧了鼻子,生怕闻着棺材中冒出的秽气。
然而刘驽身在棺前,却只感漆黑的棺木表面传来丝丝的香气。他曾听父亲刘学究闲时说过,有一种极为名贵的木料名叫沉香,每一两都价逾黄金。而用沉香制成的棺木连带其中的遗体,可以历经千年而不腐。
他推开了棺盖,看见棺内竟套有一口尺寸更小的棺材,这才知道外面的这具大棺只是个“椁”。椁内置棺,这是两汉时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上的葬仪,而这位吕均前辈却毫不犹豫地用在了自己的夫人身上,足见其对夫人的深爱之情。
椁内的小棺同样是由沉香打造而成,椁和棺所用的沉香木料,加在一起可重达数千斤,想必这位吕均前辈乃是花费了巨力才能弄到如此多的沉香。
刘驽用掌力震开棺盖的木钉,小心翼翼地将其挪开。乳白色的月光洒落在棺中,他清晰地看见,虽历经了六百多年的时光,棺中女子的容貌仍是栩栩如生。
女子的眼角有些许皱纹,看上去逝世前应已年逾四旬。从其端庄的五官来看,年轻时应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只是其发饰衣冠皆与中原人迥异,倒像是史书上记载的匈奴族人的服饰。
刘驽心道:“难不成这位吕均前辈的夫人竟是位胡人女子?看来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甚么夷夏之防都不重要了。”想到这,他不禁望了眼不远处正捏着鼻子的李菁。
李菁不知他为何看向自己,只道他又想让自己帮忙,慌忙挥手道:“呆子,我可不帮你。你快点干活,做完事儿咱们赶紧走!”
刘驽一笑,随即点了点头。他曾听人说起过,哪怕保存得再完好的古尸,只要经风一吹,便会立刻腐朽。于是他赶紧将那用衣服包裹的骸骨提起,郑重地放在这位胡人女子的肩旁,继而合上棺盖。
吕均和红珠,这两位分离了六百年的夫妻,此刻终于合葬在了一处。刘驽抬头望了眼夜空中的明月,所谓“月影昭彰,终不负有情人”,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把!
他叹了口气,正要将那椁盖也跟着合上,突然发现椁板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只不大的瓦坛,封口处有一行泥塑的小字清晰如昨,“五原吕均平素好饮,阁下若是不嫌,请将此酒浇于棺盖之上。吕均与夫人于九泉之下得饮佳酿,当深谢阁下!”
他读完一笑,探身从椁角里取出那坛酒。摇了摇瓦坛,发觉坛中酒虽是历经六百年,竟然仍未干涸,心想,既然连这位吕均前辈的骨骸都已帮忙葬下了,用酒浇棺不过举手之劳,自然应该了其心愿。
他正要打开酒坛,忽听墓穴外李菁指着山下大声喊道:“呆子,你快出来!那个崔擒鹰和唐峰不知使了甚么法子,竟然从沼泽中爬出来了!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这是要上山来杀我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