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日,孟九派出去的探子劫到了一封密信。里面的文字稀奇古怪见所未见。我抱着侥幸心理,去了贞妃所在的扶岫宫。
扶岫宫在北边,独立的院落,一道六角拱门相迎,踏入院子,一丛又一丛的湘妃竹将低矮的房屋掩映其中。郁郁葱葱不见半点秋色。
廊上角落里辟了一个四方台子,三层阶梯高,纯木的地板,垂着半截主席,台子上两张矮几,两个蒲团。
此刻蒲团上都跪坐着人。一个是青衣素发的贞妃,一个是正蓝色常服束蓝宝石腰带的玉衡。
低低浅浅一问一答的声音悠悠传来,仿佛来到了世外,不受俗世的烦忧。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捏着的一纸白笺,犹豫得站在了院子中间。
玉衡首先发现了我,一蹦就要站起来,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怏怏的坐了回去,视线时不时的瞟来。
终于连贞妃也发现了异常,她侧过头来,愣了一下。
我朗声笑道:“可是打扰贞妃授课了?”
贞妃微笑摇头,搁下书籍就要朝我行礼。
我摆手,大踏步走了上去,桑落留在台阶下候着。
玉衡偷觑了一眼贞妃的眼色,这才放心的奔过来钻到我的怀里。
“母后,云宝好想你!”
我摸着玉衡的头,尴尬得朝贞妃笑了笑,却见贞妃毫无异色,一派坦然乐见的模样。
“云宝这几日跟先生学了些什么?”
一听到这个,玉衡来了精神,一轱辘爬了起来,小跑到案几边,拎过一些零散的纸张,满脸期待的送到我的手里。
原来在习字。
玉衡人虽小,手却有些劲道了。一笔一划还算硬挺。
我摸了摸玉衡的软软的头发,赞道:“云宝如此用心,甚好!”
玉衡一脸得色,重又依偎过来。
“玉衡,古人云: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何意?”贞妃轻垂眉眼,低声问。
我闻言一僵,贞妃果然颇有先生的风范。将玉衡托付给她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玉衡显然也听懂了,讪讪的松开抱住我的手,恭谨跪坐一旁,拱手朝我道:“母后谬赞,玉衡不足之处甚多,还待先生教导。”
我点头朝贞妃道:“玉衡能得贞妃教导,真是三生有幸了。”
贞妃朝我微微点头不答。
“玉衡先去玩一会,母后有些事情想请教先生。”
玉衡朝我们各自行了一礼,乖乖站起来退了出去。
我欣慰的看着他笔挺的背影道:“贞妃有心了,不过几日时间,云宝竟是好比脱胎换骨一般。”
贞妃点头:“并非臣妾的功劳,这孩子心性敏感,又天资聪慧,勤奋好学。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我端过茶杯浅尝了一口,粗糙苦涩。轻瞟对面也正喝茶的贞妃,却见她面色如常,一副习惯了的模样。我心中更是敬佩,难得在这宫里还能遇到如此节俭高洁的人物。
“娘娘找臣妾所为何事?”
“哦。”我放下茶杯,拿出白笺递给她:“烦劳贞妃看看,这里面都写的是什么?”
贞妃倒也不好奇,只是淡然接过,拧眉扫视。不知不觉,竟是皱起了眉头。
“臣妾幼时,曾随父亲编纂前朝历史,曾经写到先胡入侵一节时,有提到细作间暗中往来信笺为兀文,所描述的文字形状与此相同。”
“先胡?也就是胡夏的前身!”胡太嫔竟然和胡夏暗中有来往,难不成胡太嫔竟是胡夏的细作?可是即便是细作,她的儿子已经是圣世天子了,她还有必要当那细作将圣世拱手送人吗?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天助我也,燕昭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她了。
但是,如果胡太嫔是胡夏人,那么燕昭不就流着胡夏一半的血?若是被朝臣知道!那燕昭只怕会被拉下皇位了!
不行,如今朝局虽稳,但是内忧外患依旧存在,改朝换代的话,不是给了那胡夏可乘之机?难道这也是胡夏的一个计策?
“娘娘?怎么了?”兴许是我的脸色太难看了,连贞妃都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缓缓摇了摇头。
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或许你能否解开这纸笺说了什么?”
贞妃紧盯着那纸信笺,良久,才微微点头。
“臣妾曾在一本古书上读到关于兀文的记载,不出意外,应是可以解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我两眼放光看过去。
贞妃脸色略微有些惨白,她看着我艰难的道:“若臣妾能解开,事后还请娘娘放过老父。”
我握着茶杯的手僵住,她是察觉到此事的严重,还是察觉到我眼神中的杀意了?她素白无铅华的脸上只有请求没有恐慌,仿佛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
我突然舍不得了,她通身的气质和初遇时的先生如此相似,淡泊名利,看淡红尘。有这样的人在宫里,也能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何必因为党族之争而将无辜的人卷入?
罢了罢了。
“贞妃多虑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你,就权当没有见过吧!玉衡,就托付给你了。”
我朝愕然的贞妃点了点头,迅速起身,转身就走。
刚下了台阶,就被贞妃叫住。
“娘娘!臣妾愿意。”
“什么?”我诧异回头,只见贞妃神色坚定得看着我。
“娘娘,兹事体大,还望三思!”贞妃道。
我捏着纸笺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贞妃走到我的面前,伸了手。
“不到万不得已,本宫……”我吞咽了一下,只觉得喉头干哑堵塞,有些难以发声。
贞妃淡淡点头,“娘娘的心,臣妾都明白。还望娘娘永远都不要忘了初心!”
我心头大震,她也看出来我动摇了吗?
那想要陪燕昭一起守护圣世的初愿已经被时光褪了颜色吗?
“贞妃的话,本宫会铭记于心!”我伸开手,将被捏的软乎了的纸笺递给贞妃。
临走前,贞妃说,三日后给我结果。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傍晚时分,孟九去扶岫宫跑了一趟。
“贞妃说什么?”
孟九摇头不语,只是递上一纸信笺。
“旭日初升,该启程了。”
旭日初升?上月传来消息,说是胡夏大王子一族谋反,胡夏王禅位予胡夏二王子耶律弘。才刚坐上王位,就这么急不可耐要启程了么?
这几年胡夏大王子与二王子明争暗斗,内忧外患一堆,如今耶律弘即位,大约是想通过战争来竖立威望,掠夺我圣世的财物来恢复民生。算盘打得倒是很响亮呢!
胡太嫔应是前胡夏王安插在宫里的暗哨,胡夏那边大约也没有想到这个暗哨能走到这么高的位置。
如今他们重新启用胡太嫔,一是测试胡太嫔的忠诚度,若是胡太嫔不愿听他们差遣,只怕下一步就是抖漏胡太嫔的身份,由此将燕昭拉下马。
好狠的心计!
看来这朝中不止胡太嫔一个胡夏奸细。得擦亮眼睛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为今之计是除了胡太嫔,没有了她,以后就算有人揭露胡太嫔的身世,也死无对证了!
“孟九,与胡太嫔传信的人,你抓到了?”
孟九点头。
“很好,你这就随我去一趟含翠宫!”
“是,娘娘,要不要奴才叫桑落一起?”孟九问道。
我摇头。
桑落不过一介医女,还是少卷入的好。
天色渐暗,孟九提了一个灯笼在前边领路。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到了含翠宫。
“参见皇后娘娘!”廊下的宫女见着我们,慌忙跪下行礼,大约是没有料到我们这么晚来访。
“太嫔娘娘可歇下了?”孟九朗声问道。
那大宫女摇头:“娘娘还在亭子里赏月。”
赏月么?也好,毕竟明天就赏不到了!
“你前方带路吧!皇后娘娘有事相商。”孟九道。
那宫女似乎有些诧异,略犹豫了片刻,站了起来,领着我们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除去廊上宫灯发出的光亮,漆黑一片,连天上的月光都藏在了薄云里,隐隐看得出所在。
胡太嫔靠坐在藤椅上,身形有些萎顿。
我挥手让孟九带着宫女们离开,然后慢慢朝胡太嫔走去。
抬头望着那轮若影若现的明月,我低声道:“太嫔真是好兴致!”
“皇后!”胡太嫔惊呼回头。随即急急站了起来,“皇后怎么过来了?”
她脸上还有没有消逝的凄惶,加上新添的惊慌,看起来和往日很不一样。以前不知道她的身份,总是厌恶她在姑姑和先皇面前唯唯诺诺又略带谄媚的模样,及至后来又有些看不起她小人得势后的张扬。却从没有想到过,这些不过都是她演出来的,如此的入木三分。
眼下她眼中的凄惶,是在担忧燕昭吗?
不想多绕弯子,我直言道:“昨日我的人在圣京城里抓到了一个不法分子,”说到这里我紧盯着胡太嫔的眼睛,缓缓道:“他叫屠木。”
胡太嫔眼神一缩,避开我的注视。
“太嫔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皇后想说什么?”
我有些诧异,她竟然已经做好了直面此事的准备?莫非,她是故意让孟九截了那信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