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没有注意欧阳夫人的紧张情绪,喝了一口酒,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是那个姑娘的哥哥,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得罪了一个陕西的汉子,让人家一鞭子把眼睛给抽瞎了,他打不过就跑,那汉子在后面追,他跑着跑着,没注意看路,那雪下边是个深坑,他一脚踩下去,掉到坑里摔死了。这件事情过后,县里人说啥的都有,他们家没法在县城待,就搬走了,姑娘也就跟着走了。白广田等了好几年,直到人家姑娘都结婚生孩子了,他才死心,和玉兰妈妈结了婚。后来又有了玉兰,本来一直都挺好的,自从玉兰出了事,他就开始喝酒,天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帮着送去医院好几次呢。哎,这些年,玉兰和她妈妈过得苦啊。”
白玉雪低下了头,心中无限愧疚。
欧阳夫人听了这段话,明白当年白广田为啥要作伪证了,原来他和那个罪犯是有关系的,他是在为未来的大舅哥开脱,说不定是他的未婚妻逼着他的,或者是有什么利益在里面。如今人已经死了,不知道他可曾为他犯下的过错感到后悔?如果他当初不去作伪证,他的准大舅哥————那个罪犯大不了会坐牢,判个几年,也不至于枉死,妹妹美兰也不会死,自己的丈夫也就不会坐牢了。现在他的想法没有人能知道了,他的道歉美兰也听不到了。
欧阳夫人收拾了情绪,尽量扯开话题:“我发现你们家的小院子挺好,生机勃勃的,都是谁在侍弄啊?”
“都是玉兰她妈妈,我也就帮着弄弄土啥的。”
“嗯,收拾得不错,一排排挺齐整的。这小葱不错,正好用来卷饼,也是园子里长的么?”欧阳夫人拿着一根小葱,问道。
“是啊,呵呵,这小葱啊,可结实了。上次也是玉兰的一个同事来了,一下子就摔在小葱的上头,那时候小葱刚冒头啊,结果你猜怎么着,一点儿都没事,第二天我一看哪,全都立起来了,一根都没死。倒是把那个孩子摔得全身葱浆泥土的,哈哈……”
欧阳夫人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白玉兰的同事来过鹤乡县的怕只有欧阳澍吧。她想象着阿澍应该也是这样和白玉兰的一家人欢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阿澍应该会很开心吧。说实话,白玉兰家特别有生活气氛,热烈、温暖、有乡土气,任谁都会喜欢的。不过为什么会摔在园子里?她正想问一问,却被白玉兰和她妈妈给打断了。
“来,来,尝尝我俩做的拔丝地瓜,今天的糖浆熬得恰到好处。幸亏玉兰手快,不然又像上次那样弄糊了。来,老姐姐,快尝尝!”
白玉雪连忙把一碗凉水放在拔丝地瓜盘子的旁边:“凉水、凉水,千万别忘了蘸,不然容易把牙齿粘下来。”
欧阳夫人感叹道:“你们很厉害,这个很难做的,一般只有饭店才能做得出来,他们锅大油多火旺,我是做不出来啊。玉兰妈妈,你真是个巧人儿啊!”
玉兰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嗨,我这算什么巧啊!单位一年放半年假,可不就天天琢磨吃的。我看老姐姐你呀才是个厉害的人呢,真的,你的眼神那么一扫,好像啥都看懂了。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一点儿都没有嫌弃我们这小破家,还帮我整理园子,一点儿都没有架子,你才是了不起呢!”
欧阳夫人笑了:“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厉害!”
白玉雪接过来说道:“真的,真的,夫人可厉害了。玉兰,你还记得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人么,叫什么来着?何陛,对,叫何陛,别看夫人平常慈眉善目的,那天,夫人问他‘你打算要多少钱’,那声音,那眼神,我都吓了一跳,真的,老厉害了!”
白玉兰眉毛一挑:“要钱?那个何陛?”
白玉雪连忙摇了摇手:“不是,他没有要钱,是个误会。那个人好烦的,磨磨唧唧地,‘我是个公民,我要尽公民的义务,做我该做的事’,哎呀,那个声调,简直像在发表演说,别提多虚伪了。”
白玉雪学得惟妙惟肖,把大家都逗笑了。
大家终于吃完了饭,白玉兰的继父去小卖部退酒瓶子,白玉兰与白玉雪就负责收拾桌子、刷碗、整理厨房。玉兰妈妈带着欧阳夫人来到白玉兰的小房间,给她看玉兰小时候的照片。
在影集里,欧阳夫人看到了白广田,那个让她憎恨了30年的人。照片是他们一家人的合照,但头像很大,看得很清楚。
“玉兰他爸就是不爱照相,这张照片还是玉兰2岁的时候,该给孩子上正式户口了,照相的师傅费了好大劲才说动他的,勉强和我们照了一张,这也算是全家福吧。”玉兰妈妈伤感地说道。
照片里的白广田比欧阳夫人见到时的样子显得成熟了许多,表情有些无奈,头歪着,嘴闭得紧紧的,木然地看着镜头。欧阳夫人赶紧将这一页翻过去。
白玉兰小时候很瘦,大大的脑袋、大大的眼睛,总是歪着头用探究的眼神看镜头,只有一些抢拍的照片才能看到她的笑容。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欧阳夫人的注意,那是一个陷在厚厚棉衣中的小白玉兰,在照片的下面写着:小美兰一周岁。
玉兰妈妈见欧阳夫人盯着这句话看,便说道:“哦,玉兰哪,小时候叫白美兰,她爸爸给起的名,说生个男孩就叫白什么,哦,对了,叫白保生,女孩就叫白美兰。现在我很多的小姐妹还叫玉兰小美兰呢。玉兰两岁那年冬天,家里来了一个客人,是她爸原来的对象,来给她哥迁坟,顺便来看看我们,在我家住了几天。她很喜欢玉兰,说白美兰叫着有点儿拗口,还说这孩子皮肤白,像玉一样,就叫白玉兰吧。我开始不想给孩子改名字,可是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她和我说了很多,哎,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过我想她是对的,就把孩子的名字改了。正好派出所通知我们给孩子上正式户口,我就给改成白玉兰了,为此她爸还和我吵了一架,呵呵,还是他原来的那个对象给我俩劝的和,把她爸给训了,说他当初不要她了,是不是也不想要现在的媳妇了?她爸就再也不敢说啥了。”
欧阳夫人一惊,全身立刻紧张起来:“她,她说为什么孩子不能叫白美兰,什么理由?”
玉兰妈妈回答道:“她说了,说有个可怜的女孩子,命不好,也叫美兰。这个美兰姑娘和她家有些渊源,所以她知道的比较清楚。我一想,总不能让孩子叫这个名字,不知道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没有上户口,不影响什么,改了就改了。”
欧阳夫人声音颤抖地问道:“那她有没有说,这个叫美兰的姑娘,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要说她命不好?”
玉兰妈妈很奇怪欧阳夫人为什么对这个美兰姑娘这么感兴趣,但还是回答道:“这个美兰是个中专生,长的可好看了,被一个坏人给欺负了,还被冤枉说她不是正经人,是收钱干那种事的。后来这个姑娘就憋屈死了。可怜呐,被冤枉成这个样子,她的父母得多心疼啊!”
“那玉兰爸爸认识这个美兰么?”
“应该是知道点儿吧,所以后来我给孩子改了名字,他也没太强烈反对,他要是不同意呀,孩子的名字也改不了啊,呵呵……”
白美兰?金美兰。欧阳夫人明白了,白广田在用他的方式表达一种歉意,原来他是真的后悔了,白美兰的名字就是他的歉意。
欧阳夫人心里有些轻松了:“他看来也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你说谁?谁十恶不赦?”玉兰妈妈奇怪地问道。
欧阳夫人怕玉兰妈妈想多了,便说道:“没事,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对了,你说玉兰爸爸当初不要他的对象了?为什么?”
玉兰妈妈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要说这都是缘分哪。其实两个人都快结婚了,结果他的对象哥哥死了,好像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让人家把眼睛给抽瞎了,死了。我家广田瞧不起他们家,说啥就不想结婚了,谁也劝不动,他的对象说当时她自杀的心都有了。也是,她哥哥的事情咋能怪到她身上吗。过了一年,见我家广田,不是,是玉兰他爸还是不肯吐口,她家又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铁匠铺也干不下去了,只好搬走了。事后玉兰她爸啥也不说,别人都以为是他不肯帮大舅哥的忙,对象才不要他的。要不是那次他的对象来我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真的,刚结婚那时候吵架,我还说他‘怪不得你原来的对象不要你,你太可恶了’,他就气跑了,也不为自己辩解。其实就是两个人没有缘分呗,我看他对象那个人心直口快,是个好人。哎,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天你不问,我都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