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顾心平能看见,必定会把这一幕描进画里。
可惜,他瞎了。
叶凛然还是彬彬有礼的起身:“嫂子好!”
这声“嫂子”在这格格不入,顾凭萱冷哼一声道:“谁让你跟来了?这里只有三只茶杯,没你的份!”
南国人都这么厚脸皮么?
叶凛然负手而笑:“这亭子是公家的,又不是顾家所造,我怎么就不能来?而且……本太子自带茶杯。”
他还真就拿出一只圆润的青花瓷杯!
其余三人:“……”果然是不要脸到家,还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不要脸。
帝都的人性子向来很折合,既然打不起来,那坐下来喝杯茶、冷嘲热讽一下对方,也未尝不可。
顾心平正了正缠眼的带子,今日是条全黑的,与他一身墨衣搭配起来,十分禁欲。
“听闻南国盛产瓷器,近日还挖出一批两百年前的古董茶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手里这一只。”
叶凛然怎会听不懂,“本太子可没那个福分,也不敢拿先人之物造作。”
他们怼着怼着,就说得咬牙切齿。陌轻言都怕他们会当场撕咬起来,别看顾心平表面斯斯文文,真干起架来,比她都狠。
她手搭在栏杆上,朝外面看着,云蒸霞蔚,有的落在雪地,有的落在枝芽,人间大冷。
说是赏雪,可这两人也太聒噪了些。
连顾凭萱都露出嫌弃的表情,哥哥每次跟别人斗起嘴来,又可爱又刻薄。
“哥,糕点呢?”她岔开两人的话题。
顾心平拿出放在地上的食盒,薄唇微启:“都是你两爱吃的。”
一阵白烟冒出,顾凭萱开心得拍掌:“哥!还是你疼我们!”
摆出各色糕点后,桌子都快放不下了。
叶凛然笑了一声:“你们帝都人吃东西,都弄那么多?一点都不精致,我去过本地养猪场,他们也是这样——”说到这,他意识到不妥。
顾凭萱在底下狠狠踹他一脚,咬牙道:“斗嘴就斗嘴,别误伤我们!况且又不是给你吃的,你一个大男人管那么多干嘛?烦不烦!”
顾心平:“……”感觉自己有点受伤。他闻不到陌轻言身上那股香,便知道她不在亭子里。推着轮椅到外面时,才发觉天上飘起了鹅毛小雪。
“在看雪吗?”
温暖的男声从后脑勺传来,陌轻言摘下兜帽,笑道:“没有,我在看夕阳。从这里正好能看见。”
这种美景在冬季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
顾心平和她一起静静望着远处,虽然看不见,但内心能感受到这片刻温暖。
其实只要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温暖。
“你为何脸红了?”陌轻言鬼使神差问。
顾心平愣了愣,“许是方才小酌了两杯,我酒量不好。”
“挺可爱的。”
顾心平愕了下,“轻言……”
她转头:“嗯?”似笑非笑的样子。
顾心平:“能跟你说话,我很开心。”
陌轻言摁着他的肩膀:“迟早有一天,你会看见这里的夕阳。”
“希望那时你也在我身边。”
陌轻言点头:“好,不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顾心平对她一呼百应,道:“我肯定答应你。”
“你眼睛好了以后,能不能帮我再画一幅画?就……就画夕阳!还有这片梅花林!”
“好。都答应你。那你肯入我的画吗。”
陌轻言兴致盎然的说了一大堆,忽然被这句话打断,顿时被浇了盆冷水似的。
“肯吗。”他太痴了。他知道陌轻言是想让他心里有个希望支撑着,盼望着,不至于每天都死气沉沉。
他又问一遍:“肯不肯?”
从来没逼迫过她,顾心平压抑着内心强烈的激动,巴不得抱住她,占有她。
“顾公子,这样不好吗。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感情也能很长久。”
顾心平冷了脸:“是我痴心妄想。”
她心里难受了。她甚至有点害怕跟顾心平单独相处,总让她心里有压力。
“你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
顾心平猛然转头:“为我动容?还是因为愧疚?”
“后者。”
顾心平焉了下去,自嘲笑着:“我懂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抱歉,今天是我失态。”
他已经失态过太多次了。
亭子里的两人还在打情骂俏,陌轻言宁愿听着他们说话,也不想面对这样的死寂。
“哎!你还我!糕点不是给你吃的!这些都是哥哥亲手做的!”
“瞎了也能做糕点?”叶凛然怀疑道。
一进来就听到这话,陌轻言立马拉下脸,抢过碟子塞回食盒里:“瞎了怎么了?和你有关么。”
她把所有东西收回食盒,道:“凭萱,回院子。这里风太大,我怕生病。”
顾凭萱也正有此意,万一天黑下大雪的话,可就不好回去了。
“不赏雪了?”
顾凭萱做了张鬼脸,“赏你个头啦!别跟着我们了,我们要回家了。”
叶凛然笑笑道:“那本太子这个杯子还被用过呢,能不能去你家蹭杯茶?”
“滚!”
“好嘞,本太子这就滚。”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还真是惊世骇俗。
陌轻言临上马车前,偶然看见顾心平在笑。他笑什么?笑她帮他出气么。
她心里松了口气,只希望顾心平心里不要产生其他负面情绪。
回城后,天色彻底黑了。
“我送你回去吧轻言。”
“不必,我一个人就行,快回去吧,宋妈热好饭菜等你们了。”
告别后,陌轻言重新戴上斗篷,行走在无人的街道。这天真是冷得出奇,往年的帝都从没这么冷过。
她绣鞋都踩湿了,周围那圈绒毛变得黏糊糊的。风越吹越大,街上的人打着伞捂紧衣领,快步跑回家。
陌轻言就比较惨了,走到一半,雨夹雪把她淋成了落汤鸡,困在一家打烊了的药材铺前,瑟瑟发抖。
狠狠打了个两个喷嚏,手炉也不暖了。陌轻言真希望现在眼前能有堆火,烤烤她。
火没等来,却等来了一把伞。
她愣了下,看见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视线往上看,来人身段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