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堂回来,已过黄昏,陌轻言撇开青色小竹伞,漫步在青砖石上,不时轻嗅路边的阵阵花香。
摆脱了一身消毒水和各种药品的怪味,摆脱了全身痉挛的疼痛,重新获得自由,像个人,正常的站着,或走或停。
这一切都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夜幕四合,陌轻言为这重生一次的快乐,小酌一杯,安心入梦。
京城中,梆子敲响二更,突如其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陌轻言从梦中惊醒,身边多了一抹冷冽的气息,而她的喉咙也被一把锃亮的匕首抵住,来人在她耳边低语:“若出声,便是死。”
时间一点点流逝,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匕首上,陌轻言一动不动,她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决计不能死。
门外突然亮起火把,陌轻言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见身旁的人脸色苍白,嘴唇还泛着青紫色,但双眼仍旧如同鹰喙一般死死盯着她。
叶希和没想到追兵会来得如此快,他右腿中箭,身上还穿着华服,甚至因逃亡匆忙,连脸都来不及蒙。
四目相对,叶希和手中匕首逼近。
门外响起声音,“府中进贼,可有扰到大小姐休息。”
“没有,我刚睡下,莫要来吵。”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叶希和松了口气。
传闻果然不错,将军府的大小姐果然胆小如鼠,甚至连一点还手能力都没有,这实在不像将门之女。
他原想留她一命,可现下她已窥见他的面貌,看来是留不得了。
“你,你受伤了,我有药!”陌轻言察觉到杀意,纤细的指甲陷入掌心,尽管额角冷汗层层,仍旧保持镇定道,“你的伤口有毒,再不解,怕是要走不出这将军府。”
叶希和黢黑的双眼闪过一抹异色,这……貌似与传闻有些不符?
趁他愣神间,陌轻言赶忙起身,翻箱倒柜的找药,她连他中的什么毒都不知,又怎么会有解药?
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命罢了。
幸而这副身子常年多病,屋子里药是不缺的。
她随手拿来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就要放到他口中。
方才火把照过来,她被他猛得扯到橱后,手刚好摸到一片黏腻,大致是在大腿的位置。
“这是我爷爷给我的保命药,我从小多病,这药可治百病,世间统共一瓶,吃完我的小命就玩玩了,所以别怪我小气,我只能给你吃一颗。”
叶希和冷哼一声,他的确是中毒,但还没被毒傻了。
“你,你怎么不吃?”陌轻言无奈,佯装不舍的将整瓶药都塞进他手中,“私闯闺秀房间,传出去我就嫁不出去了,不过你放心的离开好了,我不会让你对我负责的。”
她一颗心跳动剧烈,就仿佛此刻头顶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降落。
她不敢懈怠,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绝对不会泄露今天的事,好让他放心。
叶希和一双剑眉紧拧,面前这个女人如此聪明,临危不惧,又怎么可能会是只无脑小白鼠?
送走杀神,陌轻言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的掌心还黏腻着,但……总算是躲过一劫。
天边渐渐露出微红的曦光,不久后院子里便热闹起来,有人挑水、有人扫地。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唤香只以为自己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晃了晃小脑袋,去厨房端来洗脸水替陌轻言洗漱。
坐在铜镜前,陌轻言看着镜子里的脸,单细的柳叶眉、小巧玲珑的鼻、殷红的唇……
她打量着这张陌生的脸,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人可以长成这样,美的不可方休。
“我们小姐越长越出挑,足够甩那个二小姐好几条街呢!”
唤香替陌轻言选了一件淡青色的外衫套上,嘴里不满的哼了句,心中也是替小姐鸣不平。
外面传闻将军府的嫡女相貌平平、头脑愚钝还整日里病恹恹的,尽管有人觊觎将军府的权势,但一想到要娶个病秧子,全都摇摇头,连媒婆过来也只是给陌轻馨介绍婚事。
这些风言风语全都是陌轻馨传出去的,这让唤香是敢怒不敢言。
“唤香,以后不要再口无阻拦,”陌轻言无奈地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如今王氏当家,就算我得爷爷的宠,这后院的事总归由王氏管的,我自身尚且难保,更不可能时时护着你。”
想起昨晚,陌轻言更是担心。
原来即使是将军府的嫡女,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正说着,有丫鬟过来请陌轻言去了正堂。
“轻言,来,这是安王。”陌霆川笑着看着自己的小孙女。
陌轻言低头行了个礼,“见过安王。”
“将军的孙女个个貌美如花,好福气。”
清冷的声音传入陌轻言耳中,她的身形僵在原地,等到她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而冰冷的眼神,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这……这人可不就是擅闯她闺房险些要了她的命的歹徒??
“哈哈,安王过奖,老夫的这个孙女呀,样样都好,只可惜从小就体弱多病。”说着,陌霆川担忧地叹了口气。
而坐在下首的陌轻馨却是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不就是个装模作样的贱人?这老匹夫也是昏了头,竟然想将她许配给这安王。
一个被发配到淮江无权无势的王爷,即使相貌再好,那又如何?
嫁给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还要随时受圣上的猜忌,不过陌轻言嫁过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坐在椅子上的陌轻言过了半晌仍旧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安王是谁?
她将这具身体的记忆又搜刮了一遍,确定原身也没见过此人,她偷眼看他,眉头越皱越深。
“轻言姑娘,本王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叶希和眯着狭长的凤眼看向对面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扬。
陌轻言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没,没有。”
“那你为何一直盯着本王看?”
气氛一阵僵硬,陌轻言的耳垂渐渐染上红晕,她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安王恕罪,臣女久未出门,被您威风凛然的气场震撼到,这才一时多看了几眼。”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陌轻言不知爷爷让她来这里有何目的,但现下她低垂眼睑,无论如何是不敢再抬头了。
好在聊了没多久,这人便起身告辞。
陌轻言心中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听得爷爷嘱咐道,“轻言啊,你送送安王。”
“啊?”接收到陌霆川微皱的眉头,陌轻言连忙低头道,“是,是。”
她深吸口气,对着叶希和客气道,“安王,这边请。”
叶希和轻笑一声,这女人……似乎很怕他?
这可真让人觉得新奇,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没有人怕他,他是当今圣上最忌惮最厌恶的人,现在却有人怕他?
想着,叶希和转动着手中的小瓷瓶,“小姐今日还未服药,不知你的小命还有几时要玩完?”
听到此话,陌轻言猛然抬头,“你,你是过来给我送药的?”
她看着他手中的瓶子,一时诧异到了极点。
“呵,”叶希和将药瓶塞到陌轻言手中,说了句,“你还没有这么大的脸。”便离开了。
陌轻言愣在原地。
少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本来就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