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个嘛，是你不懂……”高璿方丈回答说，“玉虚宫这个地方，虽然位置极其重要，但是它周围门派林立，而且正一、全真两派，在此来回争夺……

“若不是为师我睿智博通，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当上方丈？关键这方丈还当了这么久！

“要说平时，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平衡各派的利益，这玉虚宫看着香火旺盛，也是因为各派都满意；可是，真要像现在这样，遇到了事情，他们又怎么可能心齐呢？我就算没把他们赶走，没准儿他们自己倒先争起来了……”

高璿方丈说的这些，萧洪倒真是没能想到。他也知道，如何平衡各派利益，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

看到萧洪皱起眉头想着心事，方丈忽然说道：“你呀！为师我再说你一句——你何必执着于这些事情呢？有什么意义？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我们所经历的，不过只是一场大梦而已……所以，你要学会顺其自然……”

“只是一场大梦？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你知不知道，这个‘物化’，说的是什么？”

萧洪摇了摇头。方丈说的这段文字，他没有全听明白，但是，对于“庄周梦蝶”的故事，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高璿方丈解释说：“我们常常觉得，一个人若是醒着，他的所见所感，就都是真实的；假如他正在做梦，那个梦境，就是幻觉，就不是真实的。

“但是庄子却不这样认为。‘庄周梦蝶’说的就是——醒着，固然是一种境界，梦，又是另一种境界，二者虽不相同，但是，哪个是醒着的真实、哪个是梦中的虚幻，我们却没有能力区分，而且，也没有必要区分……

“更进一步说，一切事物之间的差别，也与那‘梦’与‘醒’的差别类似——看似不同，其实却不必非得加以区分……因为，它们其实没有任何差别，只不过都是由‘道’变化而来，进而成为了不同的物象，仅此而已！

“这就是说，是‘梦’是‘醒’，是‘彼’是‘我’，乃至究竟是‘生’还是‘死’……在根本上，它们都是完全一致的！

“所以，虽然你看到了眼前的这些差别，又何必再去苦苦追究？真正应该做的，反而应该是，看破万物差别，任之自然，随物变化……这就是庄子所说的——‘物化’的境界！

“若是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哪个是梦境，哪个又是现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高璿方丈的话，让萧洪诧异不已。他隐约觉得，方丈所说的，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道理；然而，这个道理的结论，他又实在是难以接受！

方丈刚才居然说到，是“彼”是“我”，居然都没有差别，这又怎么可能？

“万物之间没有差别？原因是，万物都是由‘道’变化而来？那么这个‘道’，说的又是什么？”萧洪反问方丈。

萧洪想起，何庆山在为自己讲解“道中之道”时，曾经说过，以那“一念不生，万物俱寂”的说法，去体悟什么是“道”，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何庆山说，若是以“心念”去体悟“道”所代表的“虚无”，便无法做到“一念不生”，也就无法体验“万物俱寂”的“虚无”；

反过来说，如果真的做到了“一念不生”，那固然是“万物俱寂”，可是若连“心念”都已不在，又是谁在体悟“道”？

要是按照方丈现在的说法，在“彼”和“我”之间，居然都没有差别，这不就是何庆山说到的那个问题？

所以，萧洪又追问方丈说：“‘道’是什么？‘我’又是什么？如果‘彼’和‘我’没有差别，都是由‘道’变化而来，那我岂不是可以说，‘道’就是‘我’，‘我’就是‘道’？”

高璿方丈看着萧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萧洪又说：“我知道，‘道’是‘虚空’，是宇宙的本源，如果‘我’就是‘道’，那‘我’也是‘虚空’吗？如果‘我’是‘虚空’，那么，是不是说，‘我’，其实是不存在的……但是，我明明在这里思考，我在和你讨论什么是‘道’，那又怎么能说，我是‘不存在’的呢？”

萧洪一边追问方丈，一边拼命地思考着。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你的问题，”高璿方丈缓缓地说道，“就是没有办法接受，你那个所谓的‘我’，其实也是虚空……想不通这一点，你就没有办法做到，庄子所说的，‘物我两忘’……”

“‘我’也只是‘虚空’？这怎么可能……”

“你只知道，这所谓‘道’，说的是宇宙的‘虚空’；然而，你却不知道，这个‘道’所指的，也是‘心性’，是‘心性’的‘虚空’……心即宇宙，心是虚空，宇宙便是虚空……”

“啊……”萧洪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的也只是‘虚空’而已？那‘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彼’‘我’不分？那‘我’和其他人、其他动物、其他物件相比，又有什么独特的价值？”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方丈缓缓说道，“人生就是一场大梦，此刻，你我都在大梦之中……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幻像……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

高璿说着说着，突然将手一挥，丹房内的火烛一下全都灭了。四周漆黑一片。

黑暗之中，萧洪听到高璿说道：“宇宙的本源是什么？是‘道’之虚空。火烛熄灭的瞬间，是不是还有光影闪过？世间万物，无非就是那些光影。真正的宇宙，就像眼前的这片黑暗，无论光影如何变幻，当它们回归本源，剩下的，就是这样的虚空……如果明白这些道理，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还能有多么重要？”

最后方丈说道：“这些，就是我在这里悟得的道理……每个修道之人，大梦醒时，或许就是他成仙的一刻……”

高璿方丈刚把这句话说完，丹房内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萧洪愣了一会，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他这才意识到，师父已经离开，丹房内，只剩自己一人。

萧洪有些烦躁。

他想着师父说过的话，脑海中仍是紧紧揪住那些问题，不停地思考着，想要找到答案。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

萧洪不停地思考着，渐渐变得有些疯狂……同时，他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地一震……

就这样，奎尼从梦境程序中又一次清醒过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