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吗?郁堂逸刻画着凌乱线条,其实是偷偷画过的,自己想要记下来的人和事……
如果可以给梦想一个更有意思的理由,那不是更有动力么?
这样想着,一向没有弧度的嘴角竟然也扬起了淡淡的微笑。
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他并没有听见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咯噔咯噔——
西装笔挺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眼底的倦意被一股黯淡的恼怒取代了。
“你在干什么?”郁少扬看到满地纸屑,忍不住了,他不好好经营酒店也就算了,自从上次策划案没被采用就一直这样一副不可教的样子。看看,他到底在弄些什么?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天不务正业。
郁堂逸将画稿藏在身后:“没事。”若无其事家将视线转到一边,避开他的眸光。
父子二人向来无话,他跟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因为这个,未免也有些好笑,他甚至想不起他们两个人多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竟然连两个字都觉得艰涩。
“我不希望再看见你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郁少扬说完就要离去。
他的脚步声在他听来极其刺耳,硿硿如同一块又一块砸中他心尖的大石头,不厌其烦地响着。
郁堂逸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希望?他到底希望他怎样?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他们的关系僵硬至此,难道就是他所希望的?
“我会继续画。”他说。
“你说什么?”郁少扬顿住脚步,缓缓移过身来。
“我说,我、会、继、续、画!”每一个字都咬的异常清晰。
郁少扬微愣,片刻,唇角浮现出一丝冷淡的笑。
“你现在多大了知道吗?你是谁你知道吗?”笑,这就是他的儿子吗?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己要什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明在同一个屋檐,却相看两相厌,更可恨不是视而不见,而是只能做到假装若无其事。藏匿情感永远比本身就没有情感来得更残酷,也更痛。
“你清楚你自己要什么?你说,你要什么?”
“我要梦想,我要努力完成自己的梦想。”郁堂逸握了握拳心。
“梦想?你是郁氏集团未来继承人,这是你的责任!什么是梦想?”好笑!
仿佛被父亲三番四次的冷嘲激怒,郁堂逸铁了心要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你气走了妈妈,这就是你的责任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家又怎么会这样?不,这不是家,这怎么可以算得上家?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都比这里温暖!”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郁少扬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恼怒,“你,敢再说一遍。”
郁堂逸显然没有被这个表情打倒,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走吗?我也一直想要以为是因为我,因为我太过自闭,让妈妈感觉到痛苦。是吗?母爱是这样的吗?不是啊!是因为你,因为你自以为是的爱和责任!爱不是给人很多很多钱,也不是给人一所很大很漂亮的房子。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是空的,是虚的,全都是自以为是,全都是谎言,全都是钱钱钱,什么为我们好,什么为了美好的明天。我们好在哪里?美好的明天又是在哪里?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好,妈妈为什么要走?”
“我为什么要放弃梦想?是因为你啊,因为你可笑的坚持,同样也那么可怜。因为看得到你的挣扎,所以才会愚蠢地想要替你坚持,就算知道是可笑,是愚昧,也还是一直很努力去支撑。可那是你的坚持,不是我的,不是我想要的,我的生命之所以会存在,不是为了完成你的遗憾,也不是为了延续你所谓的爱和责任!”
从来都没有,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话,这十几年来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多。
“好!很好!你有理想,你有信仰,你有你所谓的爱和责任。”郁少扬轻笑高调扬起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磁性:“那么请你告诉我,离开这所你不屑的房子和你这个一文不值的父亲,以及你那郁大少爷的身份你还有什么?你的爱呢?你所谓的爱又在哪里?你的责任呢?是谁告诉你放弃自己的家业是一种有责任心的表现?”他的眼底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息,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嘲。
“那是你的家业,不是我的!”
郁堂逸握了握拳。
“你让我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也同样给了我我不想要的苦闷和烦恼,你让我觉得全世界那么小,不管逃到哪里都容不下我。你又让我觉得世界那么大,就算我一无所有,只要你有,就算是我有。可是为什么?那些都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不是我想要的,你给我做什么?
“我想要的,那么一点点,那么小的一点点,你却都给不了。你只会整日沉浸在悲哀!没有人欠过你什么。如果我是妈妈,我也会离开你,我会发了疯似的想办法离开你!”
也不记得愣了多久,郁少扬感觉有什么在撕扯着他的心口。
回忆残忍的割裂了他好不容易才愈合的悲伤。
他的笑勾起了沉睡多年的痛:“很好,朗儿离开我,是我错,我照顾不好她,我给不了她她想要的。对,没错,她想要的我一样也给不了。
“她要快乐,我给不了,她要幸福,我给不了,她要我陪在她身边看一场电影我都给不了。她寂寞,我连个孩子都不愿再多给她一个。我只会给她怎么也花不完的寂寞和空虚,给她跟牢笼一样漂亮的大房子,给她所有物质和虚荣,她不要,很好,你也不要,你们母子连心。我多余,我可笑,我无知……
“你要走我也不会留。离开的人,是我没有能力挽留,我也不会去找,你要去哪里,想去哪里,做穷困潦倒的画家也好,街头流浪的诗人也罢,我都不会干涉不会管!”
那扬长而去的背影像一阵龙卷风,慢慢,席卷了所有的往昔,只剩下一个质点。
郁堂逸的视线渐渐空洞起来。
一点也不快乐,说出那些挤压在内心多年的抑郁,可以轻易刺伤别人的话语,为什么说出来会一点也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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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堂逸来电。
裴韵可吸了一口气,“喂?你好”
那边一直都没有声音。
沉默的气息笼罩下来。只听见略显嘈杂的声音在耳畔轻响。
好像只是这样而已,就已经感觉到了漫无边际的寂寞朝着心口涌了上来。
“逸?是你吗?你怎么了?”
裴韵可赶到的时候,郁堂逸正躺在那个被柯以萱捡到的长椅,蜷缩着身体,对全世界没有任何抵抗力,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就算他拼命似的避开和别人的纠缠,想方设法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还是不放过他,还是要招惹他?
“逸?”
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郁堂逸从后面抱住裴韵可的肩膀,泪水顷刻滑落,从绝美的轮廓滑向她的肩膀:“还是错,都是错,永远都是错。那么努力去做他最喜欢的儿子,去扮演他最喜欢的角色,可是从来都没有任何收获,他何尝给过我一个眼神的鼓励?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去证明自己,可是又如何?我是他的儿子,我就要戴着他的帽子?”
轻轻,裴韵可安静下来,背后的他,呼吸的温度在冰冷的空气里形成白雾,在黑暗中氤氲。只是一个很浅的叹息声,就好像融化了他的世界。
“我知道他辛苦,他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妈妈,如果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如果他早就娶了另一个女人,我又怎会……”
“偏偏,他十年如一日的等,我陪着他等,我可以等,可如果连我都等不住了,他一个人不是更寂寞?他用那么寂寞的姿态去等待,难道不知道会让人心疼吗?”
“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努力去迎合他的世界,就算是错也义无反顾,可是怎么办呢……”
“我也是人,我也会自私,我也有想要珍惜和守护的东西,我不愿意自己生命终结时,可以回忆起的都是帮另一个人补偿他生命中的遗憾和缺失……”
从来没有听过他说那么多话,裴韵可有些许慌乱,不知要如何回应他的世界,只是呆呆坐着,任由他从后面,将她的肩膀搂紧。多希望可以借点温暖给他,让他一直寂寞的世界多一盏灯。
“是你你会等吗?完全没有希望地等下去,一直等下去,不计较结果和回报地等下去。我知道他难过,他比我更难熬,可是怎么办呢?他那么固执又倔强,偏偏,我也那么固执那么倔强,我们谁都不肯说,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一直等下去?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浪费挥霍?”如果说找到了想要守护的,想要去做的,如果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定位,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浪费?
等了十几年,等到了什么?还要等多久?
温热的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滴洒在她的肩膀,温暖,继而冰凉,再温暖,周而复始。
“对不起,逸,我不知道这个提议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伤害。对不起。”仿佛被刺痛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哽咽。
如果可以,宁愿从来都没有什么提议,什么梦想,谁说梦想一定要非实现不可?放在心底最深处,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安慰自己说,看吧,我还有梦想,我不算堕落。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触及那些旧伤,又掀起惊涛骇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