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荣芳双手抱着头,好像个鹌鹑一样把脑袋垂下去躲避卢元春望向自己的目光,期冀旁边的死党潘国洋能帮忙开口救急,可是潘国洋此时双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一副咸湿相,恨不得对着卢元春把口水都淌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卢荣芳的情况。
死党见死不救,卢荣芳只能自己闷着头开口:“春妹……我当初也想不到林家会这么不堪一击,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劝你收手,我想林家家大业大,尤其林家那几兄弟各个人脉深厚……”
当初他细心谨慎,发现宋天耀可能没了罗保的支持却又与林家正面对上后,果断的抽身离场,而且不止自己离场,更是凭借他对双方的了解程度远超卢元春这一点,劝阻卢元春,打消了卢元春准备押注宋天耀的举动。
结果一天一夜之间,局面天翻地覆,林家大夫人去世,二夫人谋杀入狱,林孝和被囚,林孝洽自杀,汽水工厂被封,希振置业股票转让给汇丰银行……林家在一系列事件之后,干脆彻底认输,交出希振置业,套取现金,卢荣芳已经收到消息,林孝则如今正坐着轮椅,安排林家家眷离开香港。
卢荣芳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汇丰银行为什么会帮宋天耀出一次头,八千万港币买希振置业的股票。
让卢荣芳相信是汇丰银行出了钱,完全不可能,八千万只可能是汇丰银行借给宋天耀,然后宋天耀再用汇丰银行的名义完成了这次交易,没了罗保,宋天耀的脸面怎么可能从汇丰银行刷出来八千万额度?
而且如果知道一晚上能发生这么多事,打死卢荣芳也不会做出劝阻卢元春上前吃肉的念头,结果现在因为自己的话,卢元春不仅没机会再吃肉,连喝汤都没可能,敢再探一下头,宋天耀百分百对他与卢元春出手,何况现在宋天耀与英国人站在一路,英国人也不希望看到有人再冒出来争食。
“宋天耀这个扑街……”卢荣芳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打量对面的卢元春,嘴里喃喃说了一句。
卢元春端起面前泡好的普洱茶,浅尝了一口:“芳哥,这件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我自己心中也对当时宋天耀的情况不确定,不然不会听你的话。”
听到卢元春说不怪自己,卢荣芳抬起头:“真的?”
卢元春轻轻点点头:“真的,芳哥,不如你对我讲讲,宋天耀已经解决林家,下一步会做什么?”
“做地产。”卢荣芳肯定的说道,把自己记录在记事本上的种种关于铜锣湾鸟咀口填海造地和鹅头山开发的事项如实说了出来。
卢荣芳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劝阻让这位春妹少赚很多,所以此时很想补报一下,甚至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递给卢元春,让她自己去看,来证明自己的看法应该不会再错。
卢元春笑容温和的接过记事本,自己轻轻翻看着,这也让卢荣芳能得到机会近距离观察自己这位堂妹,越观察越觉得卢元春不是自己身边的潘国洋这种有些闲钱,勉强算个阔少的人物所能理解和品位的,明明俏脸上带着笑容,可是温和的笑容却能让人感觉到她对其他人的漠然,如果一定要让卢荣芳去描述卢元春,卢荣芳觉得这个堂妹不像当年的祖父卢佑,她没有祖父那种心念一定便是不择手段勇往直前,遇神杀神舍我其谁的霸气,更像是外柔内刚,体纤心雄,以圆纳方的人物。
不过能力必然是不缺的,不然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接手卢家的广益银行,单枪匹马来香港准备在这个城市安营扎寨。
如果卢元春准备接下来找机会与宋天耀合作做地产生意,卢荣芳绝对不会再劝阻,他一直想要避开的,是与林家的正面冲突,担心自己与卢元春白白做了宋天耀的杀人刀或者炮灰。
可是开发地产这种正当生意,没了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和敌人,卢荣芳反而觉得如果卢元春不去想办法分一杯羹,才是脑袋坏掉。
“我觉得宋天耀不会急着介入地产生意,至少半年内都不会有这方面的动作。”卢元春把记事本合拢,还给卢荣芳:“不过芳哥你做的笔记很漂亮,宋天耀做地产生意是一定的,只是时间上还有待商榷。”
“不做地产,难道他继续做假发?”
“他这次可以暂时囤积地皮,并不急于开发,等地价上升以后再开发,可以又一次漂亮的空手套白狼。”卢元春说道:“所以,能不能约他再见一面,我很想知道,他最近这段时间会有什么新的想法。”
……
“卢爵士。”宋天耀在褚孝信,纪文明的陪同下,规规矩矩的站在卢文锦的背后,礼貌开口向背对自己的老人打招呼。
身材高大如白人的卢文锦做了个嘘的动作,用戴着手套的手把一团蠕动的血虫饵料放入了面前足有一米大小的水族缸内,直到那团血虫慢慢沉到了缸底的泥沙之上,卢文锦这才微笑着转过身,对宋天耀笑笑:“连文惠都对我讲,说除了我这个大哥的当年之外,宋天耀是他见过的香港最亮眼的后生仔,今天看到阿耀,我反而觉得,你比当年的我可要厉害太多。”
宋天耀把目光从卢文锦背后那个抢眼的水族缸中收回来,香港虽然最近几年开始有钱人家效仿洋人,在家中流行养观赏鱼,但是往往是一个瓷质或者玻璃鱼缸,随便装几条金鱼凑凑趣就了事,这种尺寸,布景别致,造型考究的水族缸,极为罕见,最主要是,这么大的水族缸内,除了水生植物与底沙之外,就只有那一大团在水底挣扎蠕动的血虫,没有见到任何一条观赏鱼,更像是个观景缸。
“我怎么够资格与当年拿下大英帝国律师会考第一名的卢爵士相提并论,数万实习律师,最终由卢先生一个香港来留学的中国青年力压群雄,脱颖而出,占据魁首,您是香港人尽皆知的英国华人状元郎。”宋天耀没有半点儿傲气,客气的说道。
宋天耀并不是谦虚,卢文惠夸他宋天耀是除了卢文锦之外,在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年轻人也绝不是自夸兄长,而是面前这个样貌清癯,身材高大的华人爵士,卢家家主,当年成就足够秒杀所有同龄人。
卢文锦13岁孤身一人去英国留学,17岁攻读英国特有的学徒制五年法学课程,成为英国皇家御用大律师乔纳—道蒂唯一的一名华人学徒,修完五年法学参加全英律师会考,获得第一名,正式成为执业律师,还没有脱掉学士服,英国五大律师行,三所大学的法学院已经纷纷伸出橄榄枝,邀请他入职,甚至导师乔纳—道蒂开口挽留他,希望他能加入英国高等法院大法官庭,直接踏入伦敦上流社会,彼时,卢文锦才刚刚二十二岁。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英国全国的律师会考,卢文锦能力压群雄独占鳌头,放在中国那就是清朝时候的状元郎,也正是这个英国律师状元郎的头衔,让卢文锦的父亲能出面去见香港第一华人大族的家长贺东,为卢文锦求娶到了贺东爱若珍宝,漂亮迷人,连英国青年都爱慕不已的长女贺瑾姿。
卢文锦与贺瑾姿的婚姻,使贺家与卢家的关系从卢文锦父亲那一辈的旁系联姻,变成了与贺家嫡系联姻,凭借岳父贺东在香港的地位与实力,加上卢文锦自身的能力与眼光,卢家从他正式接掌开始,短短十余年间就一跃成为与贺家几乎并肩的华人大族,一商一政,相辅相成。
卢文锦从英国回港时,时任港督梅轩利甚至邀请二十二岁的卢文锦前往港督府做客,特意见了见这个让英国法学俊彦面上无光的华人青年。
十三岁离开香港,二十二岁甫一踏足故土,卢文锦就已然名动香江。
卢文惠用自己兄长与宋天耀相提并论,宋天耀觉得对方是高看自己,自己无非是靠着左右逢源,落井下石种种取巧手段赚了些钱财,商场上勉强有了些凶名,和当年凭借在英国夺下第一名,让整个香港所有华人都似乎一吐胸中二等公民的闷气,状元名头家喻户晓的卢文锦完全没有可比性。
“为林逾静女士服务的卢文锦律师楼,向我发出书面邀请,希望聘请我为林逾静小姐出庭负责辩护提诉的工作,林逾静女士的私人律师朱丽安娜—艾贝女士,我们也已经通过电话,聘书我也签了名字,可是还是没能按耐住好奇心,见见阿耀你。”卢文锦抬起手指了一下沙发:“坐,阿信和阿明也坐。”
宋天耀,褚孝信,纪文明三人全都如同乖宝宝一样并排坐好,卢文锦则好像老师一样,动作优雅大方的坐到三人对面的沙发上:“阿耀,提诉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你接下来……”
“卢爵士,我订了明天飞去日本的机票。”宋天耀朝卢文锦会意的说道:“林家的家事我不会好奇,至于其他未竟生意,也由我的未婚妻安吉—佩莉丝负责,我只是个闲人,这时节,刚好准备去日本赏赏秋枫,附庸风雅。”
就在宋天耀说完时,四人侧面的那个巨大的水族缸里,突然一条三四十厘米长的黑影如同一把锋利黑刀,极快的划过水底,眨眼不见,底沙中那一大团血虫,随着黑影掠过,也一起不见了踪影,只剩水草和泥沙留在原地起伏沉淀。
“该吃肉的时候不会迟疑,该潜踪的时候也不会犹豫,是把好刀。”
卢文锦望着水族缸,不知道是夸自己养的这条如同幽灵的魔鬼黑刀鱼,还是在对宋天耀刚刚说的那番话给出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