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向贤哥,黄伯,权哥问好,这是一点点心意,让帮忙出力的兄弟们拿去饮茶。”宋天耀接过纪文明从旁边递来的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对面的矮壮汉子。
这个汉子是过河卒李权的手下,无论是去砸和群英的堂口,杀了跛聪,还是今晚跟在陈泰身边去扇风点火针对和安乐,澳门方面过来的人全都是由这个花名钵仔根的汉子负责调遣。
不过宋天耀其实并不需要与钵仔根这种人直接接触,姚春孝或者黄六去安排这些事都可以,无需他本人出面,这次钵仔根特意来宋天耀太和街的家里,主要是宋天耀让福义兴与李权帮忙在港澳范围调查的那件事有了眉目。
“这个女人死了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宋先生你要找的人,权哥让澳门卫生局的人帮忙查了之前登记的澳门妓女花名册,又绑了那家妓寨的老板全家,权哥喊了妓寨的老板亲自问话,老鸨也被动了刑,打昏打醒几次,连续问了五遍,口风全都对的上,证明这女人是和安乐卖去澳门,然后由妓寨老板安排,卖去了爪哇,听说到爪哇没多久,那边妓寨看管的不严密,被这女人找到机会自己上吊了。”钵仔根没有急着接宋天耀递来的纸袋,而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纸,已经略微发脆泛黄的纸上贴着张照片,是澳门妓女登记表,纸的左下角还印着澳门卫生局当年的印章。
宋天耀把这张表接过来看了看,女人眉目间与林逾静颇有几分相似。
“和安乐哪个人当年做的?”把这张表递给身边的纪文明收起来,宋天耀对钵仔根继续问道。
钵仔根摇摇头:“是和安乐苏文廷的人做的,权哥见妓寨老板被吓疯了,到最后连话都不会讲,干脆就直接没再让他回陆上,丢了他全家下海喂鱼,顺便把他的妓寨收了,对了,权哥说下个月妓寨重新开业,宋先生你如果有时间,一定要赏光过去饮酒。”
“谢谢权哥,到时哪怕我没有时间,也一定有份心意送到,祝他生意兴隆。”宋天耀再次把纸袋递过去,朝钵仔根说道:“今晚你还要带人做事,我就不留你多坐,替我同做事的兄弟道声辛苦。”
钵仔根接过来纸袋颠了颠,满意的笑着向宋天耀欠欠身:“宋先生,我先走了。”
倚着门框的姚春孝也顺势站直身体,拍着钵仔根的肩膀:“我送你出门。”
等钵仔根,姚春孝两个人离开,四楼这处客厅里只剩下宋天耀与纪文明,纪文明轻轻在旁边开口:“宋先生,有这张纸出现在法庭……”
“不要用这张纸,林家不要脸面,我三婶母女还要,宋家还要,不能让老人家去世多年后,丢了体面。”宋天耀转过身,眼神中带着愤怒,鼻翼微张,紧紧抿着嘴唇:“林家大夫人不可能自己直接去见苏文廷,也不可能用这种事脏了两个亲儿子的手,而那时候林孝则刚刚回港,还不太可能接手见不得光的和安乐关系,林家从当初就跟在林希振身边,负责打理这些事务,并且最得心应手的是……”
“林孝洽?他会听大夫人的吩咐做这种事?”纪文明的语气中也有些唏嘘。
宋天耀双眉微微挑起:“当日不同今时,那时他自己老妈的下场结局都在执掌林家大权的大夫人手上,敢有不满,连他老妈一起被卖走,自己老妈与别人老妈哪个重要?只不过林孝洽个扑街,当初三婶同三叔结婚时,他仲赶过来以三婶家人的身份露面,这些年,三婶也多次说林孝洽对她们母女最为关照,当面做人背面做鬼,他晚上不怕三婶的母亲化成厉鬼去找他?”
“阿耀,外面有个叫雷疍仔的说要见你……”送钵仔根离开的姚春孝很快又走了回来,在门口对宋天耀说了一句。
宋天耀收拾心情,朝姚春孝笑笑:“麻烦孝叔,让他上来。”
雷疍仔虽然换上了一身西装,可是身上还是隐约带着海腥味与汗臭味,纪律师看到对方进来,对宋天耀说道:
“那我先回律师楼。”
“辛苦纪律师了。”宋天耀等纪文明离开之后,自己搬过两把椅子,朝雷疍仔说道:“坐。”
雷疍仔打量着房间简陋的格局说道:“赚这么多钱,家里这么简单,找些名人字画,古董家具之类的嘛?”
“这是孝叔他们住的房间,我很少会来。”宋天耀从客厅的橱柜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转身递给刚刚落座的雷疍仔:“给你的,上次你送去工厂的三百万。”
“哇,太小气了吧,借给你三百万,还给我仍是三百万?”雷疍仔没有去接皮包:“算啦,我运去深圳的那批货赚到了一个好价钱,我仲想找你分账,这三百万你留下,我不分你那批货的价钱好啦。”
宋天耀也没有再客气,把皮包丢到脚下坐到椅子上。
“同英国人关系不错,又找个英国老婆,现在又拿了林家的地皮,是不是准备以后做地产生意?”雷疍仔取出香烟让给宋天耀一支:“停下歇歇啦,看你就快要比整日风吹浪打的我仲要显老。”
宋天耀接过香烟,把头靠在椅背上,侧过脸看着雷英东:“我对现在的地产生意兴趣不大,穷人太多,租不出去,卖又只能整栋卖,我难道盖楼自己住?何况现在外面都知道我揸住鬼佬,鬼佬整体看衰香港地产,我却急着跳出来拿钱搞地产生意,鬼佬又不是蠢狗,难道不会怀疑我骑墙?慢慢来,不能急,何况地产生意资金回笼慢,我倒应该再揾条稳定的财路保证温饱。”
“不搞地产?”雷英东愣了一下:“不急着搞地产,你现在……”
他忽然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对宋天耀:“我倒是很有兴趣搞地产。”
“有人给你吃了定心丸啊?”宋天耀看着雷英东那副小心模样,倒了被水递给对方,笑着调侃。
雷英东接过水杯,坐回身体:“吃不吃都无所谓,难道一辈子漂在海上?”
“我有个叫师爷辉的手下,启发了我,我现在手里握着钞票无论再在香港做哪一行生意,大家都会皱眉,当我是个饥不择食的野狗,不如去赚日本人的钱,日本人最近很有钱,我问过他那个懂日语的女秘书,紧邻朝鲜的日本,现在成为了美国理想的后方基地,日本的国铁干线两侧,每天都有无数工厂在不断出现,全都是为了应付美国源源不断的军需物资订单,日本报纸甚至登出了“全日本再也没有一个穷困失业者”的豪言,一扫战败颓气。”宋天耀对雷英东笑笑:“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师爷辉只是由驻港英军去日本的军官交流团成员帮忙介绍给美军基地的后勤负责人,就拿下了冲绳十几个美军基地的服装订单,然后跑去东南亚其他美军基地转了一圈,这个数目就变成了三十多个,一年订单总价值六千多万港币,抛出人工成本等等支出,你猜这个扑街纯利润只赚多少?”
“最少也要赚两成吧?”雷英东已经被宋天耀说的动心思,准备开船去日本讨生活。
宋天耀伸出四个手指:“不到四百万港币。”
“噗……”雷英东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六千多万只赚不到四百万?”
“就是因为薄利多销,这扑街才会不需要行贿,就能轻而易举拿到这么多基地订单,连日本当地人都开不出这种低价,但是香港可以,因为香港穷人多,工钱价格低,而日本一个妇女的薪水,现在都要比香港一个壮年男人的薪水高出太多,日本缺人,香港不缺。”
雷英东望向宋天耀:“所以你准备亲自去做服装生意?跑去赚美国人的钱?”
“赚美国人的钱,抢日本人的生意又能做的了多久?当然是看到日本人现在有了钱,去日本赚他们口袋里的钞票,就像个蚊子,附在大象身上慢慢吸血,然后发育,再扩大,再发育,再扩大,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这个蚊子已经变成了大象身体的一部分。”宋天耀看向雷英东:“你有没有兴趣去试试日本妹?”
雷英东果断摇摇头:“没兴趣,我没你那么大胃口,也没你那么大的手段,最主要是没你现在这么大的本钱,你如果真的不准备急着做地产,倒是有些廉价地皮可以便宜我。”
……
陈泰看看五十多个生面孔,鼻腔里哼了一声,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武士刀,转头对四十多个和群英的兄弟说道:
“水房的人想不到我陈泰这么快就强撑着爬起来继续同他们打,今晚先砸土瓜湾,然后转去西环,不砸掉誓不罢休,替我大佬报仇!今晚你们同我一起去,我陈泰也一定对你们有交代,生养死葬!受伤有汤药费,死掉有安家费,钱都已经准备好,就算我死掉,也有人会把钱分文不少的送到你们或者家人手中。”
“泰哥,不用讲啦!现在仲能跟住你,当然是不怕死!”
“做嘢啦泰哥!”
“帮聪哥报仇之后,和群英以后泰哥作主!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哪个敢同泰哥争,让他去同聪哥讲!”
这四十多人全都是被陈泰的个人悍勇与魅力折服的和群英成员,和群英其他大佬要么死,活着的也吓破胆,扮缩头乌龟,只有陈泰一个人现在够胆扛起和群英旗号,同水房不死不休。
跟住这种大佬,只要不死,以后总会有出头机会。
陈泰很享受被人高看和簇拥的感觉,他在宋天耀身边,恐怕永远不会找到这种感觉,哪怕有,也是宋天耀赋予他的,而现在,无论胜负生死,这些兄弟的赞叹,崇拜,全是靠他陈泰一个人一双拳头打出来的。
他身影藏在小巷的阴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远处水房控制的鸦片馆:“去二十个人动手烧了烟档!剩下的人同我去旁边的妓馆!”
仍然与每次械斗时那样,他昂头挺胸,一马当先,手里日本刀斜指地面,快步从小巷里冲出!
丝毫看不出身上大小刀伤未愈,威风凛凛,仍旧是那个和群英跛聪门下最能打的头马。
“是群英的傻仔泰……”妓馆门外负责揽客的一名和安乐成员看到陈泰带着人露面,话未喊完,陈泰已经到了他面前,挥刀劈在对方的胸口之后,猛地抬腿重重蹬在对方小腹,在他胸口鲜血横流前,已经将这个倒霉的皮条客踢出三米外!
街上行人顿时匆匆逃走,倚着门框卖弄风骚的妓女们更是尖叫着四下逃窜,陈泰接过一名小弟递来的燃烧瓶,用力朝着妓馆大门上方的招牌丢去!
“嘭!”
火焰顿时流满整片墙壁门庭!
“和群英陈泰做嘢!不相干的人滚开!”火光中,陈泰肩扛日本刀,立在妓馆外声如怒雷:“和安乐的人上来领死!蒲你阿姆,不死不休!”
在他身后,数十名大汉挥舞兵器,大声附和:“和安乐的人上来领死!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