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整日再在背后讲我吝啬,不向我大哥那样关照你们。”卢荣芳耍宝一样取出一叠红封,为家里的几个佣人司机之类的工人派过去,嘴里还得意洋洋的说道:“人人有份。”
“谢谢二少爷。”
收到红封的佣人都朝卢荣芳道谢,不过互相对视时却颇为疑惑。
卢荣康,卢荣芳这两兄弟算是待下人极好的人家,家中佣人该有的薪水福利从来不会亏欠,有工人临时家中出了急事需要钱救急,更是毫不吝啬,往往预支薪水同时,还要多赏些赏钱让下人度过难关,逢年过节的红封也不会像是有些吝啬人家,只肯装一元两元就敷衍了事,最少也会装二十元,足够让工人帮家里买下些年节肉食。
不过今日非年非节,这位二少爷怎么想起来为他们派红封?
卢荣芳把下人打赏的千恩万谢之后,自己志满气骄的带着死党兼狗腿潘国洋回到餐厅,卢荣康与妻子正陪着卢元春在餐桌前闲聊,看到卢荣芳挺胸昂首,整张脸恨不得刻着“我发财了”的表情走进来,卢荣康皱皱眉,沉稳的说道:
“阿芳,你年纪已经不小,能不能学着稳重些?”
卢荣芳背后的潘国洋手里拎着一个大号公文包,看到卢荣芳朝自己打个眼色,潘国洋上前一步,把公文包放到餐桌上。
“还有你,阿洋,你在政府部门上班就安心上班,整日同阿芳两个人搞东搞西,你再陪他一起发癫,当心我同你老豆讲,让他收拾你。”卢荣康对自己弟弟的死党潘国洋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当潘国洋与卢荣芳一样是自己的弟弟,此时开口教训也毫无顾忌。
卢荣芳得意洋洋的把公文包打开,放慢动作,从里面取出一沓沓的钞票摆到自己座位前的桌面上,共有十五沓,全都是五百元面值的新钞,加在一起足足七十五万。
这一笔巨款摆在桌面上,让餐桌前的三人都安静下来。
卢荣芳先分出五沓,推到面带微笑的卢元春面前:“这是是春妹借给我嘅,连本带利先还给春妹。”
又取出五沓,推到已经愣住的大嫂面前:“这些是我拍大哥大嫂马屁用的。”
面前还剩下五沓,卢荣芳拿起一沓凑到鼻孔前吸了吸油墨的味道,闭上双眼,表情陶醉的说道:“剩下的……”
他还没炫耀性的陶醉完,旁边传来的一阵大口咀嚼食物的声音让他的阔佬扮相破功,卢荣芳睁开眼才发现,潘国洋已经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正对着一盘卤牛舌频频下筷,嘴里塞满着食物,还不忘朝旁边的卢家老佣人红婶露出个笑脸,含糊的说着:“红婶,好好味……”
“认识快二十年,就从来没有过默契……你未见到我正准备装下高人来的咩?”卢荣芳狠狠的瞪了潘国洋一眼,不满的说道。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去抢钱呀?”卢荣康看看卢元春面前的那份钞票,又看看自己老婆和弟弟面前的两份钞票,脸色沉了下来,开口问道。
自己弟弟口袋里的钱他清楚,大概有一二十万港币左右,他性子跳脱,不想按部就班做生意,所以在金钱方面的需求并不大,而且最主要是卢荣芳不讲清楚他为什么需要钱,卢荣康也不会给他金钱方面的支持。
“当然不会是抢钱,虽然赚少少,四天才只赚了七十万。”
“乜鬼?七十万?”卢荣康瞪圆眼睛:“仲话不是去抢钱?抢钱的那些贼四天都抢不到七十万!”
“如果一定要讲抢,芳姑娘其实也算是抢钱,只不过是在股票市场里合法抢了七十万港币,买股票赚到嘛,康哥,我作证,芳姑娘真的只是炒股票赚到这些钱,最近有支福兴橡胶的股票,涨的很快。”潘国洋把食物咽下去,擦擦嘴角对卢荣康解释道。
听到卢荣芳是去股票市场里赚来了这些钱,卢荣康表情稍稍平复,不过仍然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自己这个习惯我行我素的弟弟:“整日不务正业,投机取巧,游手好闲,就不能沉下心学学如何做正当生意?仲有,下次需要钱不准再麻烦元春,难道我不会给你?”
“哇,又训我,你钟意训人就同大嫂多生几个孩子嘛,然后教训他们就好啦?亏我赚到钱仲想拍你同大嫂的马屁,结果这么多钱只换来你一顿教训,不拍了,把钱还给我。”卢荣芳作势起身要去抓回大嫂面前的钞票。
卢荣康用筷子轻轻点了一下弟弟伸出来的手,板着脸,但是眼中却带着笑意说道:“训你的话你最好记清楚,股票市场靠不住的,做生意仍旧是靠脚踏实地,仲有,你大嫂刚对我讲准备明日去百货公司买钻石手链,刚好你拿钱出来,我就不用自己再付账,这样好了,你的马屁呢,我就笑纳,不过钱财概不退回,”
餐桌前的人全都笑了起来,卢元春望向卢荣康,卢荣芳两兄弟的眼睛里,藏着一丝羡慕,这对兄弟脱离卢家最早,如今与大马卢家已经算是毫无瓜葛,两兄弟在香港白手起家,虽然也许钱财不如其他卢家人,可是这份兄弟之间相依为命的深厚亲情,也是卢元春在如今家中体会不到的。
“芳哥,给你股市消息的那个人,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下,你也知道,银行一向喜欢同这种人有生意往来。”羡慕的心思一闪而过,卢元春随后向卢荣芳开口问道。
卢荣芳清清嗓音,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可能有人给我消息?全都是我自己依靠敏锐的判断和分析能力推断出来的,我从……”
“春妹,给他消息的其实是我,我叫潘国洋……”潘国洋举起一个餐盘挡在卢荣芳的面前,认真的对卢元春说道:“我很专一,又……”
“专一?你不是话前天才约了大胸妹一起看电影?”卢荣芳慢慢拨开潘国洋挡住自己脸的餐盘,满脸杀气,似乎已经在爆发边缘,准备冲进厨房抄起餐刀砍死这个屡次破坏自己高人扮相的扑街。
卢元春把潘国洋的话当成玩笑,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等卢荣芳与潘国洋互相诋毁笑闹结束,她才继续问道:“是宋天耀还是林家的希振置业给了芳哥你这些内幕消息?”
“你怎么知道的?”卢荣芳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仿佛永远都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卢元春,惊愕问道。
……
黑夜中的铜锣湾鸟咀口,颜雄带着阿伟,阿跃等四个心腹手下立在海边的岩石前,除了他们四个差人,另外还单独带了三名福义兴的成员,其中最初跟在宋天耀身边做事的高佬成赫然在列。
颜雄脸色慎重的望向对面精赤条条头发还湿着的阿四:
“林孝康真的死了?”
阿四吐了几口腥咸的口水,用手抹着头发脸上的水渍:“刚刚我下去摸过,还在水底泡着,都已经沉了快一个钟头,就算是老水鬼也早就死透了,我只负责确定对方是不是咽气,阿耀同孝哥都吩咐说剩下的事让你作主,你怎么讲,如果想把尸体捞上来,要再来两个人,下去帮我松开那些压在他身上的石头。”
此时阿四一丝不挂,他才刚刚从水下爬上来没多久,借着月光,能看到他矮壮的身体几乎布满大大小小诸如刀伤,枪伤伤愈后留下的伤疤,这些伤疤看的颜雄身边的阿伟阿跃等人忍不住暗吸一口冷气,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壮汉子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尤其是刚才自己这班人还没赶到时,在这处荒凉偏僻的地方,这家伙居然自己脱光潜下水去摸尸体确定位置?
人活着时,再凶恶的人,对大部分人来说都谈不上恐怖,可是哪怕只是个普通人,一旦死掉后马上就有了让人生畏的那种恐惧与神秘感,反正阿伟阿跃他们觉得,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打死也不会去做这种事,让他们去开枪杀人,丢人下海,他们驾轻就熟,可是孤身一个人去面对尸体是另外一件事,尤其还是深更半夜的海水中。
“阿叔,你怎么称呼?”颜雄递了一支香烟给阿四,又帮阿四点燃,客气的问道。
宋天耀身边最近突然冒出了几个人手,他之前没有打过交道,今晚这是第一次,只看对方表现出来的胆量和这身伤疤,就让颜雄服气,这绝对是积年老水贼或者悍匪才有的状态,手上的人命不可能低于十个,早已经到了无论是人是鬼都已经无所谓的地步。
“我叫阿四,你帮阿耀做事,就是自己人,叫我一声四叔就可以。”阿四接过烟吸了一口,看身上海水已经被风吹的差不多干掉,开始朝身上穿衣服,声音随意的说了一句。
颜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四叔,这里不需要你再帮手,我带来的人就可以做事,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帮手?那就好,我走了,不用送我。”阿四把脏兮兮的汗衫穿在身上,仔细打量了一下颜雄带来的七个人,对颜雄笑笑,转身就朝远处走去。
动作非常干脆,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姚春孝交代让他确定水下的林孝康彻底死透,死在哪里,他就只负责这些事,剩下的事既然有人接手,他也绝对不会多伸一下手。
“走了,阿达,他们没问题。”颜雄他们看着阿四都已经走出几十米,身形几乎快要看不见时,阿四突然回头开口说了一句。
还没等颜雄他们反应过来,海边一处悬出突起的岩石下突然翻身跃上来一个人,吓得颜雄几个人把腰间的手枪瞬间拔出举了起来,高佬成也已经眨眼之间把两柄斧头握在手里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把斧头朝对方抛去!
水下沉着一具尸体,又是夜黑风高,这时候突然身边有了异常动静,自己没有当场吓的开枪走火,手下没有第一时间尿湿裤子,颜雄都觉得自己这班人心理素质足够优秀。
“不用怕,自己人,叫我达叔就可以,我负责帮阿四望风的。”阿达迎着几柄迎向自己的手枪,慢慢撩起上衣,露出左右腰间藏着的两把枪械:“如果要是对头,就不会用嘴巴同你们打招呼啦。”
他脚步微瘸的朝着远处阿四的方向走去,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等两个人彻底都不见人之后,颜雄亲自带着众人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附近,确定没有人再藏着,这才松口气,望向高佬成三人,主要把目光放到两个四十岁左右,满脸水锈瘢痕,一身鱼腥味的汉子身上:“荣哥,水哥,你们自己能不能荣华富贵,老福能不能揸住一支大水喉,就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我对你们讲的话,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切一切来龙去脉,都记得清楚了?”
被颜雄叫做荣哥的汉子点点头:“记清楚了。”
“那就好,放心,我保证你们不会出事,这次做的好,你们一定扎职。”颜雄听到对方的肯定答复,脸上表情却也不见变得轻松。
“我不怕出事,出事也无所谓,反正都已经收了社团的安家费,老婆孩子都有了交代,打着社团旗号这么多年,帮社团做些事也应该的。”水哥平静的说道。
“那就记清楚,这一刻开始,你们两个就是这宗谋杀案的目击证人,按照我交代的那些来讲,不准多讲一句,如果有人问你们不懂怎么回答的问题,推到律师身上,警方一旦帮你们准备律师,我马上就能帮你们安排好,不会让你们在里面很难熬。”颜雄深呼吸一口气,对两人做完最后的叮嘱后摆摆手:“先下去把尸体手上的表,戒指之类全都摘下来,藏在自己身上。”
荣哥和水哥连衣服都没脱,从旁边一处低矮处慢慢下水潜了下去,岸上的颜雄则对阿伟说道:“给铜锣湾差馆的尹探长送消息,告诉尹探长,就说我老福的两个兄弟白天去东龙洲打渔,遇到风暴回来晚了,深夜经过这里时恰好看到有人被丢下海,两个人觉得被丢下海的人西装革履,像是有钱人,所以准备占些便宜,等几个凶手离开之后,他们两个下水摘了尸体上的腕表钱包戒指等等,回赌档赌钱时被我的人偶然得知这个消息,所以我特意赶来看看有没有功劳可捞,如果真的是有钱人被绑票后撕票,到时推两个替死鬼出来,大家一起分功劳也好,说不定还能从死者家属那里再小小赚一笔。”
“知道,雄哥。”阿伟利落的带着个同伴转身,朝远处停着的汽车快步跑去,准备赶去铜锣湾差馆送信。
颜雄立在海边林孝和立过的位置上,低头看着黑漆漆的海水不时浮起小串气泡,表情有些紧张,宋天耀对林家做的其他安排颜雄不清楚,不过只是宋天耀吩咐给他的这些安排,哪怕他站在宋天耀一方作为执行者,想起来都觉得后心生寒,整件事中,只要林孝康一死,后面无论林家针对这件事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已经没有作用,林家的所有后续反应几乎都被宋天耀提前猜到,并且交代给了自己。
今晚这件事,就好像林家人遇到一条蟒蛇,被缠上一匝之后,就不可能再挣脱开,只能一匝匝被越缠越紧,最后困死蟒怀。
看到别人被宋天耀坑,颜雄觉得自己应该觉得痛快才对,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只觉得林孝康和林家倒霉,与当初自己一样倒霉,他很想问问死去的林孝康,是不是也和当初自己一样,完全没有招惹宋天耀,平白无辜就被他突然阴掉。
夜幕下荒凉的鸟咀口,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冷风伴着涛声在他身边呼啸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