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色与绿色的交界处,站着数十匹紫色人马,他们身躯直挺,目视前方。
“头儿,你说他们会不会逃掉?”部队二把手黄田问道。
羊角城裨将殷洪摘下银色头盔,笑了笑,道:“按照时间,两翼的部队应该到达了枯木森林的南北两侧,形成左右包围之势,且逃犯四人只是骑着低劣的卫国矮马,而我们骑的是北冥东部最快的战马伊利丹,里面更有个吃人的怪物,你说,他们能逃走?”
“将军实在是英明神武,他们不过是四只耗子,插翅难逃啊。”
殷洪知道黄田在溜须拍马,不过他挺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数次对黄田提拔,使他两年内就从一个无名小卒摇身成为五万人部队里的二把手。黄田这人虽然是被一些老兵斥责为依靠嘴皮子上位的三流无赖,没有真才识,但事实上他也不止是会说话,才智还是有一些的,譬如多次向上提起的建议,都能和上级想到一块去,一些人又说他是借机耍弄小聪明,其实如果不是黄田的处心积虑,心怀抱负,他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冲锋陷阵的小兵。
黄田小声建议道:“虽然他们插翅难逃,但是为了万无一失,我觉得还是要派一队人去看看的好。一来,可以拿取人头向大将邀功,二来,只要说话得当,可以向里面的前辈讨好关系。”
殷洪想了想,道:“说得有理,你口才好些,你带三十轻骑进去勘察吧,要是能够带着人头全身而退,那四个人头,分你一半。”
黄田楞了一下,顿时后悔莫及,我......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能让障月大将以礼相待的前辈,绝对是个绝世高手啊,要是出了岔子,插翅难逃的是我才对。我还曾听说,他还是个吃人不吐骨的老怪物,原本这整片森林是浓密茂盛,自他去年来了之后,就变得鸡犬不宁,你说我这区区三十人马,怎够对付?
“怎么,给你捞功的机会也不要?”
黄田当即回复道:“属下不敢,将军给的机会,属下感激不尽才是,我现在就领兵过去!一定会拎着四个头颅归来。”
“呵呵呵,我就在此地等待你的好消息了。”殷洪微笑道,心里舒坦得很,自信这次自己可以将功补过。
黄田按照殷洪的要求去命令三十名士兵骑上骏马,叫他们整理好甲胄,准备出发,而自己却偷偷脱下沉重的铁甲。他本以为,一向追功夺利的殷洪一定不会放过此次的战功,会亲自进入森林,向那个怪物讨要四颗头颅,而不知为何平时一向敢勇当先的殷洪,这次却惧怕了。他原本算计好自己能够借力取功,职权再上一层,再过不久,羊角城副将的位置也迟早会是自己的。而现在,他是真的有更大功劳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去领功罢了。
三十轻骑载着甲士,跨过泛黄草地,进入弥漫着灰尘的枯木森林,犹如进入了死寂的墓园。
黄田驾马跟在三十骑兵后面,雀目鼠眼地张望周围环境,生怕惊动了里面那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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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森林深处,秦依雨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茫然地看着通道关闭后的石块。石块与地面的连接处,严密到看不出一条缝隙。
“师妹你放心吧,他们两个都不会有事的。”戴宇航语气平和,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话那么温柔,完全就不像他之前的冷酷性格。
秦依雨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石块上的一个小圆孔。
“踏踏嗒嗒......”马蹄声渐至。
“师妹,有敌人来了,我们先躲起来!”戴宇航欲把秦依雨拉起,而后者却用力一推,把他推开。
她站起身来,拔出秀剑,指向戴宇航,冷声道:“你刚才不该看着都林进去,也不该阻止我跟他进去,所以他的死,是你的错。”
“师妹,这......或许都林师弟他还没死。”戴宇航知道秦依雨此刻的内心一定很痛恨自己,但是没想到她会拔剑相向。她的剑是名剑绿锦,而自己的剑只是一把普通玄铁剑,想要像刚才一样制服她而不伤害她,很难。
“上千妖兽冲击而过,他或许侥幸不死,通道深如万丈山渊,他或许也可以不摔死,但下面还有两个毁天灭地的怪人,现在连出口都被堵住,你说!他死了没有?他为了救李骁阳连死也不顾,而你呢,你却在这里拦着我,看着都林跳下去送!我说过,都林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秦依雨举着淡绿名剑,冷冷地说出这番话,觉得面前的男子非常丑陋。
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可以看见尘埃在空中扬起。
戴宇航没有打算为自己袒护,他知道自己也是贪生怕死,李骁阳利用他,他未尝不是想反利用李骁阳,只是李骁阳给他的,已经远远超过了互相承诺过的。所以在禹都林跳下去的那刻,他也是想过要跟着一起下去的,只是当他看见禹都林璀璨而坚定的红色眼瞳,就知道了面前的女子,就是禹都林的命,而保住她,是他戴宇航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
“师妹,把剑放下吧,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秦依雨听到戴宇航说的话后,回想到禹都林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五年前的末秋,她站在衡山最高的瀑布边缘上,瞩目着朦胧的水汽。而禹都林,如履薄冰似地攀爬上一块靠近她的岩石,身体侧边,就是百丈悬瀑。
她说:“不要过来,再走近一步,你就再也找不到我。”
“师姐,你为何要站在这里?”禹都林停下脚步,明知故问道,他知道秦依雨刚受到了莫大的打击,而在漏天亭找不到她的踪影,就知道了她会来这衡山五叠瀑。
第一瀑最为凶险,飞流直下,汹涌澎湃,只要稍微不注意,两人就会摔下瀑布,死无全尸。
李骁阳当时为了脱离炉虎的追踪,不小心摔下的也只是较为低矮的第三瀑,远不比这第一瀑高耸湍急。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秦依雨迷茫地看着脚下的飞溅珠玑。
“额......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正直年少的禹都林,对于情感还是朦胧的,只不过觉得面前的女子,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所以一路跟随。
“你还是回去吧,顺便告诉我师父,秦依雨已经死了。”秦依雨说完就踏出一步,绿色绣鞋悬在半空。
“等等,听我说完!”禹都林赶忙说道。
秦依雨把脚收回,转头看向禹都林,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看他,惹眼的红头发,矮小瘦弱,满脸豆疱,不知为何他最近总跟着自己。“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已经决定要死了。”
禹都林焦急起来,一时间不知所措,忙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啊。”
“活下去?呵,可惜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了。”
禹都林灵机一动,指着天上飞过的北雁,说:“你看!是北雁。”
秦依雨抬头看去,轻轻点头道:“嗯,是北雁。”
此刻禹都林是心急焚,脑海里飞速地想着下一句该说什么,一时间想不起来秦士东说过的那些警示名言,只要指着那群南飞的北雁乱说一通:“你看,那群北雁的飞行时多么地整齐一致,井然有序如一个思维连通的个体,你听!”
“听什么?”秦依雨觉得禹都林说的话非但没有教训的味道,反而有点可笑。
禹都林闭着眼睛站起来,展开双手,深深吸入蒸腾上来的水汽,似乎陶醉在岑清的佳境,说出秦士东胡诌的一句诗词:“大雁南飞声不杳,沙鱼沉没音不断。你听到了吗,那是每个北雁之间的相互共鸣。”
秦依雨觉得禹都林很幼稚,本打算说没有听到,但是那一刹,她真的听到了飞鸟的清脆鸣叫,她也学着禹都林比起双眼,张开手臂,仔细聆听,但她再也听不到那声清脆的北雁叫鸣,只听到瀑布下坠的暴雷之音。
禹都林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秦士东说过的一句,脱口而出:“玉碎珠沉不留痕,点墨间连染红尘,你听,活着,永远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秦依雨噗嗤一笑,问:“那,活着是多少个人的事情?”
禹都林指着秦依雨,又指向自己,说:“至少,是我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
秦依雨又仔细看了看禹都林的美丽眼瞳,对他有所改观,但还不至于改变自己跳下悬崖的决心,她说:“你回去吧。”
禹都林仍不死心,红色的双眼绽放出瑰丽的花朵,坚毅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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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都林。”
“嗯?”
“你还能再蠢一点吗?”
“我......”
“你说你,明知这洞深不见底,还跳下来?”
“再给我选择一次,我仍会如此选择。”
李骁阳对禹都林的说法很满意,知道自己养了一只好棋子,或许可以像李裕一样,把他培育成自己的死士。只是,他付出了那么多,却不舍得再利用他了,那绚丽的眼瞳,连他也钦羡。
“禹都林,如果我能说服滕前辈带我去冰原,你就不用跟着了,带上秦依雨和戴宇航,去天音宗静心修行吧。”
“这......”禹都林没想到李骁阳会这样说,他们从衡山山脚就开始定下的协议,难道只是口头上的言语?一路的艰辛,只是一场游戏?他想开口询问,却被李骁阳打断:“放心,承诺于你的青蛇,必定会给你。”
“我也跟去,或许还能帮到你。”禹都林在跳下洞穴的那刻,就做好了为李骁阳而死的准备,为的,已经不再是一柄青蛇,而是情义。
李骁阳语气突然加重,骂道:“你帮个屁,若没有你,我一路不知少了多少麻烦。”
“哼,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去冰原了?”通道中忽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