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岁月无情的消磨中，总会不可挽回的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改变，就像是变色龙一般，会在环境的侵蚀下，变成更加适宜的颜色，趋利避害本就是天性，

但在恐惧和仇恨的浸泡下，那改变想必也会让人惊愕。

高以翔坐在回城的车上，怔怔的看着窗外细密的雨线，一道道横裂在眼前，随着凄寒的秋风急速掠过，只留下一粒粒残存的水滴。

那细小的水珠的阴霾的光线中，无法倒映出七彩的光芒，只是静静的灰暗晶莹着，而高以翔却仿佛能透过那圆润的明澈，看到一整个世界。

这一次的K市之行，给高以翔留下印象最深的便是在那狭窄昏暗的房间中的短暂交谈，其实老陈头对于当年的旧事几乎一无所知，只是他对于沈家的情况却是非常了解。

在他那类似回忆录一般的讲述中，高以翔几乎能在脑海中将当年沈鸢生活的环境和方式都虚构还原出来，沈万腾的形象在变得有血有肉了起来。那些看似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信息里，其实折射着诸多的现实。

关于沈万腾的那个仇家，高以翔也有了一个初步的推测。

从老陈头的讲述里来看，沈万腾应该是一个正派而且极具人格魅力的人，他不仅仅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更是圈子里闻名的好人。交游广泛，几乎没有和人交恶的记录，就算是在波诡云谲的商海之中，凭借他这般的性格和悟性，想必不会因为商业纠纷和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除却商场，沈万腾虽和K市的政要有些关系，但他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很在意，从来不肯让自己陷入过深，更不可能去站边或是推波助澜。

在否定了这些可能性之外，剩下的那个可能即便再离奇，想必也就是真实了。

老陈头在讲述中，曾经说起过沈万腾的来历，他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被沈老爷子接到K市的，他十六岁之前的事情，无人知晓，他甚至对他最爱的妻子都没有提及。

这或许便是问题所在。

那段深沉如海的仇恨真相可能就隐埋在沈万腾空白的十六年内，甚至有可能和血缘有关，试问谁家的父母，会无缘无故将亲生孩子托付给千里之外的人家寄养？

在得到了这条信息之后，高以翔也通过他自己的关系，几经周折查到了沈万腾童年所生活过的地方。

那是一座偏僻到隐藏在群山之中的村落，素来以贫困闻名，由于路途遥远，信息网匮乏，高以翔没有这个时间，再去做深入的调查。

而他匆匆的于K市遣返，则是为了纠正他早就隐约发现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沈鸢的画像。

五天之前，当高以翔第一次从项一方的手中，看到那幅在高科技的手段下还原出来的画像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当时的他也只是无理由的怀疑而已，便未与项一方明说。

但不久前，高以翔亲眼目睹了老陈头在见到那张画像之后无比激动的神情和表现之后，他才在瞬间恍然明悟。

这张画像确实是错了。

可错的不是技术，而是经历，是人情冷暖。

虽然只是一张电脑的合成还原图，可老陈头还是仅仅只用了一眼，便确信了那就是沈万腾的女儿沈鸢，可见画像几乎完美的还原了当初沈鸢的模样，在老陈头的想象和观念中，沈鸢长大之后就该是这样的。

说明画像的准确性还是能够得到保证的。

然而也真是老陈头案无比激动的表现，才真正的激发了高以翔心中的疑惑，因为他知道老陈头对于当年的沈家抱有浓浓的归属感和感激之情，所以在和他交流的字里行间中，将沈鸢的悲惨遭遇全部隐瞒了下来，生怕他悲愤失控。

这样的前提下，在老陈头的观念中，沈鸢仍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笑容天真灿烂的小天使，俗世中的尘埃不会沾惹在她的身上，那绝世的美，一如当年。

所以老陈头才会在看到那张画像之后的瞬间，情绪失控。

可现实不是这样。

之前在案件调查过程中发现的信息和线索，已经能够证明沈鸢在天使孤儿院中的那一年，完全是处在人间炼狱般的水深火热之中，在那暗无天日的痛苦折磨中，她曾经美好而纯洁的心灵，早已被浓稠的黑暗和仇恨所玷污。

在那条红丝带的飘扬中，沈鸢也在岁月的腐蚀下，堕落成魔。

人是一种社会动物，不管是何种性格，有着何种经历的人，都无法避免被他所处的环境所影响，就像是变色龙一般，人会本能的适应环境，也会在无声无息间，被环境所改变。

由此可见，那个在仇恨和痛苦中浸泡了十几年的女孩儿，如今又该是什么模样？

至少她的唇角不会再有这般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眸中也不会闪烁着这般充满希冀的眼神，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可能也只是虚构罢了。

高以翔缓缓低眸，目光重新落到摊在他膝头的那张美丽画像上，看着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他苦笑掩藏下的心中，也满是悲凉和哀叹。

“这幅画像确实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高以翔嘴角微微扯动，话语中满是萧索和无奈，虽然他未在G市之中，参与“按图索骥”的行动，可此时在秋雨连绵的归途中，他却能够想象行动的结果。

无论项一方的布局如何精妙，就算那张大网能将整个城市全部笼罩在内，他也永远无法凭借着他手中的那张画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沈鸢。

因为那只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沈鸢，而不是被仇恨浸染愕变的沈鸢。

或许，她早已不是沈鸢了。

想着想着，高以翔深沉的目光逐渐阴冷了下来，右手下意识的朝他腰间的小包摸去，眸光中复杂的情绪让人难明。

在他腰间的小包中，除了那张画像，还静静的躺着一张画像。

曾经无数次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