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
那影子就是从无尽的黑暗中裁剪的部分。
影,交割着光明与黑暗,游离在虚与实的交界,
湖中影,境中影,眸中影,
万种影都会在无声中出卖隐埋的秘密,
一如飞鸿雪泥。
虽然完全是以第三人称在讲述一个故事,可高以翔清楚,那就是他自己的经历,充满了挫折与血泪。
在那一句简简单单的“十年”中,李大福就已将他人生的苦楚全部道尽,而之后的经历更是让高以翔唏嘘不已,他实在太理解那种希望破灭的绝望了。
在那般万念俱灰中,李大福的茫然失措其实高以翔非常理解,可他只是客观的旁观者,能保持清醒的认识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一个被仇恨扭曲的心智的当局者,却未必有这般透彻的想法。
“或许,在她眼中,这种不作为也是一种罪。”
一句简单的话语中,亦满是悲凉。
高以翔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正踏步准备回到审讯室中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语,不由轻轻的呢喃出声。
“什么叫做真正的凶手不在那张相片上,可却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随着这样一声呢喃,高以翔的脑海中在短短瞬间就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也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眸光骤然一亮,转身就朝审讯室中跑了过去。
猛地扑到桌上,一把就将那张死亡相片拿在了手中,锐利的目光在其中的每一张脸上认认真真的扫过,虽说这张相片他已经看过无数次,甚至上面每一个人的表情他都能够清晰的记得,可此时的他依旧看得无比仔细。
他相信在彼此信任之后的李大福绝对不会再误导他,尤其是在听完那段往事之后,李大福在高以翔心中的形象便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可让高以翔有些失望的是,他反复看了几遍之后,依旧没有在那些人面上看出丝毫的端倪。
高以翔紧紧皱着眉头,不甘心就这样将目光移开,就算是在他已经确信无法在其中找到任何线索之后,他依旧不愿意放弃。
他回忆着李大福在第一眼看到这样照片的神情,那绝不仅仅是惊讶那般简单,在那复杂的眸光中,高以翔似乎还捕捉到了一抹深深的恐惧。
在他坎坷的回忆中,似乎也就只有那个带着满腔仇恨的女子,能在他的心中留下这深沉的梦魇。
“他一定在相片上看到了她,只是她究竟在哪里呢?”
高以翔无比疑惑的呢喃着,目光随意的瞥过相片的边角处,那一排低矮的玻璃窗,镶嵌在低矮的平房墙壁上,当年的孤儿院还是那般兴盛,玻璃窗干净的就仿若镜子一般。
一念闪过,本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联想,此时浮现在高以翔的脑海中却如同惊雷一般,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声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对,一定就是这样,镜子,镜中影!”
高以翔眼眸中闪着热切的光芒,重新将那张相片在桌上捡了起来,虔诚的捧在手心之中,锐利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张微微有些泛黄的相纸上。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关注那些聚集的笑脸,反而是在仔仔细细的观察着人群背后不远处,明亮如镜的窗户倒影。
她确实不在相片之中,但是那个时候她确实也在现场。
之前的高以翔太过执念于相片内容的本身,却全然忘记了,在这张相片之外,一定还有着一个拍照的人,而那个真凶就是拍下这张照片的人,所以李大福才会在见到这张相片的时候,如同见到鬼一般惊恐。
随着这样一个念头产生,高以翔又认真的观察了一下相片拍摄的角度,是微微有些仰角的拍摄,之前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摄影师故意屈膝拍摄的,企图突出相中人的高大形象。
而此时再次想来,应该仅仅是因为这张相片的拍摄者,本身就是一个孩子。
越来越合理的推论在高以翔脑海中生成的时候,他逡巡的眸光也越加闪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在一处低矮的玻璃窗上看到了那个女孩儿的身影,和面容。
那个女孩儿无比矮小而瘦弱,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配上随意披下的长发,那如新藕般白嫩的小腿裸露在外,远远看去,美不胜收。
虽然身材还没有完全发育,可是那种含苞待放的美丽,却也着实令人心惊。
默默的看着,高以翔在心中轻轻叹惋之余,也陡然升起了狂烈的愤怒。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之前李大福反复强调过的那四个字。此时的高以翔,也觉得如果他们真的犯下了那般无耻的罪行,一句“咎由自取”真是太便宜了。
换成死有余辜,想必更加合适。
可高以翔愤恨的目光,在陡然落在那个女孩儿脸上的时候,却陡然凝滞了。
充斥着怒意的眼神,在强烈的震撼中变成了深深的惊愕。
由于玻璃窗角度的问题,留在镜中的影,也不过是女孩儿的侧脸而已,在相机遮掩不住的半张脸上,长长的秀发落下,高以翔看到女孩儿的眼神,却能够无比清晰的看到她唇角的那抹笑容。
他从来不曾想象在这样年纪的一个女孩儿如花瓣恬美的唇边,竟会看到那般阴冷的笑容,在那微微掀起的弧度中,高以翔能够读到其中隽永的仇恨。
在那抹笑意里,女孩儿的白裙仿佛也在瞬间纯洁不再,反而更像是在血腥中浸泡,最后被铭心刻苦的仇恨给一遍遍漂出的惨白,如白骨般的惨白。
那个倒映在玻璃窗中的影,真的让高以翔而无比震撼,同时心中的恨意也越深。
在这世间,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尤其是对于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来说,如果她所见的都是美好,那么她表现出来的也必定是美好。
但如果她周围全是腌臜的黑暗,熏陶出的也只会是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