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天上几缕飘过的白云经过白马城的时候,似乎都被那遍伏的杀机给冲散。
城西城东,两个不同的世界。
城西灯火通明,歌舞鼎沸,喧闹娇笑声随着那条贯穿整条城池的长河流出好远。
城东零星几点星火,摇摇欲坠,不闻半点人声,宛如鬼蜮。
大通商行门口,那魔法水晶灯盏似乎出了什么故障,一明一灭,闪烁不定。
那间屋子里面,时刻注意着外面环境的王主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身汗水,一股子尿意时刻侵扰着他。
其余几位师兄弟也是如此模样,就像是做足了准备,等待最终宣判的囚犯。
“他娘的,平常时候也是这副模样,我怎么没这么紧张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终于有人憋不住,絮絮叨叨地骂道。
“别说话!”王主管厉声朝着身后喝道:“想死啊!”
那人忿忿不平,但看着诸位师兄弟似乎要吃人的模样,却又不敢多说,只是暗暗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也是四阶而已。”
没人理他,所有人都盯着门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包括王主管在内的众人就连眼睛都盯得干涩起来,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这下不仅仅是先前说话的那人,就连其余几位师兄弟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奶奶的,那小子不会拿了钱不办事吧?”
“这可说不准,那小子就算是拿了钱不办事,事后我们谁敢去找他啊。”
“娘的,早知道就先给一部分钱,事成之后再给一部分钱了。”
“你找死啊,那可是活阎王,别看都是四阶,他弄死你可轻松着呢。”
身后低低的议论声吵得王主管有些心烦,他正要转头呵斥,瞳孔陡然收缩,冷汗“唰”一下自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中涌现出来,身上的衣服瞬间如同水洗。
门缝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透过门缝莞尔地盯着他看。
“啊!”直到这个时候,王主管才彻底回过神来,他猛地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师兄?”王主管异常的模样让其余几人顿时一惊,连忙有人走过来打开门看了看,门外空无一物,其余人机警守在他的身边。
“他已经来了。”王主管如坠冰窖。
“嘶!”其余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鬼眼石仓库。
李琦倚在货架上,专注冥想,琢磨着刚到手不久的次元之刃烙印,眼睛却猛地睁开。
他如同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刹那间浑身汗毛直竖。
他死死盯着仓库门口,在他身边,一百落雪盾剑士几乎同时醒来,轻手轻脚分散在仓库门口,呈一个口袋状。
景涛鬼魅一般出现在李琦身边,面色无比凝重。
无形出现的压力如同一座巨山一般向着这个小小的仓库中碾压而来,几乎不需要言明,众人便做出了各自最充分的应对。
无风,半空中却陡然响起了呜咽声,就像是一头绝世凶兽朝着他们张开了嘴巴,随随便便呼出的一口气都需要让他们认真应付。
寂静无声之下,藏着滔天的杀机。
“四阶巅峰。”景涛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这股气机,再睁开眼的时候,稍稍有些放松。
“风属性。”李琦半道插了一句嘴。
景涛轻轻点了点头,缓缓抽出龟刀,鲜红色的刀身在黑暗中妖异无比。
“落雪盾剑士,听我号令,合击!”
几乎在景涛话音刚落之时,李琦眼中的世界便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气机。
他仿佛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中不知不觉多了无数道琴弦,那些琴弦根根将他们围绕,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无声无息布下的陷阱。
在他周围,一百颗仿佛星星一般的气息一道接着一道被连接起来,然后在李琦的视角之中,那些气机似乎便开始变得均匀,不仅仅是心脏,呼吸,就连他们体内斗气的波动似乎都开始变得一模一样。
共鸣!
几乎在刹那间,李琦脑海里便冒出了这么一个词。
仓库里面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一举一动都仿佛是落在水中,无比艰难,就像是有无数根透明的绳子缠绕束缚着他们的手脚。
如此强大的压迫之下,众人之间的气息变得更加浑然一体,就像是掉落水底的卵石,水磨之后变得更加光滑圆融。
景涛紧紧闭上眼睛,饱经风霜的宽阔额头之上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细密的汗珠,鼻翼轻轻翕动着,一点一点晶莹的光芒慢慢汇聚更大,然后滴落,他握着龟刀的手心里面满是湿滑汗水,他的右手臂以无与伦比的频率轻轻颤抖着。
血红色的刀身之上,一抹头发丝一般细小的银白色光芒游龙一般游走着,顺着那层层叠叠银纹一点一点爬过去,一直爬到刀尖,在刀尖那个点凝聚成一寸银白色的不断吞吐的剑光。
剑光不过一寸,景涛却仿佛承受了巨大无比的压力,自他手心虎口处,有鲜艳血珠浸湿刀柄,汗水顺着虎口裂纹处侵入,刺骨的痛。
血红色的刀身之上,有蜂鸣声响起,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刀身的震动而开始震动。
景涛不是没有遇见过四阶巅峰的对手,三千落雪盾剑士汇聚在一起,就算是五阶高手,他们都有信心一战。
但这里仅仅只有一百落雪盾剑士,更何况,他们最擅长的盾剑之术现在只剩下手中长刀,离开了并不熟悉的领域,战斗力不升反降。
在这个时候却让他们遇到了这么恐怖的对手,景涛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他只能说尽力。
面前这名四阶巅峰高手明显不是寻常四阶高手,看他滔天般的杀意就能看出来,此人只怕不知道身经多少战,那无形无质的杀意落在自己眼中,似乎连眼前的空气都漂浮着鲜红色的血色帷幕。
没人敢说自己能突破天关进入五阶,但景涛很确定,面前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对手是五阶之下最强一等。
他不敢轻举妄动,面对这么强势的对手,他不敢先行动手。
落雪盾剑士有属于自己的合击之术,他们修习着同样的功法,生活训练都在一起,这套合击之术早就被他们演练得无比熟练,没了落雪盾,但现在却多了龟刀。
合击之术没有之前那么完整,却显得更加犀利。
只是这样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第一次用龟刀进行共鸣,共鸣的困难程度似乎有所下降,但旋即一波一波潮水拍打过来的斗气波动刹那间就让景涛有所不支。
失去了落雪盾,原本分散在落雪盾上面斗气同样被吸引过来,这已经牢牢超出了景涛掌控的范畴。
他只在瞬间就判断了出来,自己仅仅只有一击之力!
九十九名落雪盾剑士每一人不过三阶修为,但这些人加起来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却足以开山劈石。
而现在,这股力量统统汇聚在一个点上面,由此而知,这个点所承受的压力会有多大。
这个点就是景涛。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并不坚硬的蛋壳,牢牢锁住那些在自己经脉之中肆虐的斗气波动,只是那股斗气波动每时每刻都在涨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没准就是下一秒,他的身体便会因为支撑不了这种强度的斗气波动而炸得四分五裂,化作漫天血沫。
他依旧不为所动。
满头的黑发重开束缚,宛如魔神一般于身后肆意飞扬,抽打在空气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声。
听着这些声音,不知不觉之间,景涛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莫名的,他想到了自己与陈土统领一起进入落雪盾剑士的时候,他想到了那些阳光下挥洒着汗水的少年,他仿佛看见了少年眼睛里面藏着的晶莹泪水,他仿佛听见了少年泪水之下那不屈的信念。
他看见自己经受不住高强度的训练,跌坐在地上快要昏迷的时候,伸过来的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他看见那只小手后面打小儿就显得有些憨厚的笑脸。
他看见那些抱着同样信念的少年慢慢成长成了青年,他看见这些青年被挑选进落雪盾剑士,他看见落雪盾剑士的老兵欺负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少年,他看见陈土率着那同一期入了落雪盾剑士的几百少年奋起反抗。
那数百少年大半已经死了,有的死在了魔兽嘴里,有的死在了落雪城内的刀光之下。
有的还活着,有退伍的,有还在老骥营努力向上爬的,有的与自己一样,做了落雪盾剑士之中寥寥无几的“不倒翁”。
剩下的几个,打败了他们这些不倒翁,然后笑着踏上了落雪城那次的小堡之行,其中包括自己亦兄亦友的陈土。
他仿佛看见陈土笑着赴死,对自己说着“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么……老兄弟们啊,你们能为大小姐赴死,难道我景涛就不能么!
在你们眼里,难道我就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落雪盾剑士的名头,怎么可以丢掉!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角崩裂,血水顺着脸颊滚落,拉出两道长线,他大吼一声,龟刀猛然劈下。
“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