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
李琦微微喘息着,一动都不敢动。
面前这个人他曾经见过,但带给自己的压力要比当日在长街之上大得多,如果当日在长街之上他便有如此的威势,只怕就算晋中与颜夕不出手,自己就算有机械飞爪,也逃脱不了吧。
磨盘剑——郎友平!
李琦身体微微低伏,如一头野兽一般慢慢将上半身与地面平行。
退无可退。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李琦要效仿那狮子,临其形,摹其意,将自己的潜力全都逼出来。
他不知道郎友平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会变得这么恐怖,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不拼命的话,只怕下一秒就要死了。
至于拼命之后,一息尚存的自己,是死是活,是死在郎友平的手里,还是被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些鬣狗割下头颅,李琦不在乎。
能拼的时候不拼,坐而等死,这不是李琦的风格。
之后的事情是之后的事情,只要尽自己全力做好当下能做到的极致,就算这么死了,到了地底下,李琦也有脸面对爸妈。
有一句话叫量力而行,但还有一句话叫尽力而为,尽力去求生吧。
所谓的尽力就好,不过是失败者懦弱的表现,不过是失败之后找到的安慰自己的借口。
没有什么事情是尽力就好的,如果真的尽力了,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感慨,只需要更努力就行了啊!
如果真的尽力了,你不会感到任何遗憾,把你所能做的做到极致,然后享受路上的风景,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不会让你的心再产生动摇。
李琦这一次,真的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疲惫的眼眸中陡然燃起一团火焰,一团名叫战意的火焰。
逃了这么远,也该换个体面的死法了。
来吧!
他手上的雷珠一路前行,如今仅有两枚火羽新生,缀于其上,越显凄苦。
他将那两枚火羽列于胸前,一颗雷珠在火羽之中浮现,然后,李琦紧紧抓住了那两片火羽其中之一。
一枚为剑,一枚为柄,一颗雷珠,连接其中,是为雷火剑。
从始至终,郎友平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倒不像是寻了千里专门为了杀眼前这人,倒像是寻了千里要找他喝茶。
然而亦是这份平静,带给李琦抑制不住的恐惧。
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才会平静异常?
要么,事不关己,要么,蚍蜉撼树。
在郎友平的眼里,面前的李琦便是蚍蜉,他不是树,他是比树更厉害的人,在人的眼睛里,一只蚂蚁的动作,就算再怎么张牙舞爪,又怎么会心起波澜。
杀了他,一剑足矣!
精心准备的那一剑,不正是用在这种时候的么。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可以安稳地去见颜夕与晋中了。
杀了他,你此生的心愿也算了了。
杀了他,你生命的意义从此饱满。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
郎友平眼珠中间不知不觉多了一丝嗜血的通红,眼白处,微细的毛细血管根根爆裂,那黑色的瞳孔周围,血色爬满双目。他的心中似乎有一头野兽在拼命嘶吼着,挣扎着,想要冲出束缚它的牢笼,那头叫杀戮的野兽逐渐将郎友平冰雪一般的意志击溃,击垮,然后同化。
当他的眼睛通体化作血红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背后长剑,出鞘一半。
天摇地晃,风云变色,平地里刮起一阵妖风,那长剑拼命挣脱着,想要彻底冲出去,却似乎受到了一丝阻碍,将它只是牢牢按在鞘中仅有一半。
锋芒丝丝溅射,土黄色的磨盘似乎要把这天地一同镇压,周围的古树摇晃着倾塌,无数花精灵仿佛遇到了世界末日一般,不知所措,没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
长剑还在蓄势,但仅仅是逸散出来的余波,已经让这片天地为之动摇。
成百上千的土黄色磨盘在郎友平的身前身后出现,如同领域,那种晦涩的感觉,处处掣肘的感觉再次落在了李琦身上,只是相比较那天晚上,郎友平这磨盘剑笼罩的范围大了何止百倍。
李琦的身体里面不断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他面色铁青一片,似乎有一座山压在他身上一般,就连姿势都摆好的踏前斩,在这种绝对实力的压制下,如今竟连出剑都出不了。
一缕阳光落在李琦的睫毛上,然后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心念一动,猛地把手中的那颗雷珠向着郎友平甩过去。
那日长街,他以火羽爆裂在磨盘剑中寻觅一线生机,今日密林,他以爆炸威力远超火羽无数倍的雷珠要破这磨盘剑。
继续让郎友平蓄势下去,就连打都不用打,李琦便可以认输了。
只是雷珠不是火羽可以相比拟的,如今出剑一半的磨盘剑又岂是长街之上那柄断剑可比。
况且李琦那日炸得是磨盘剑本体,而今仅仅是气势而已,哪里有什么本体给他来炸。
只听一声撼动天地的爆鸣声,一枚小小的紫色蘑菇云不过行了十米,便猛地炸了开来。
扑面而来的狂风带着浓郁至极的雷属性元素,霸道的气息展现得淋漓尽致,李琦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砸中,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在那爆炸的力量之下如石子一般被抛飞开来。
李琦只觉得浑身**一片,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身形,狂吐出一口鲜血,重重砸在一棵树上。
小蓝自召唤出血神花之后,便一直处于沉睡阶段,没有小蓝对元素之力的免疫能力,李琦在这一击之下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他“呸”地一口把嘴里的血沫吐干净,揉了揉僵硬的面颊,朝着郎友平看过去。如今虽然受了些伤,却比之前动弹不得要好很多,至少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他一只手扶着粗粝的树干,如受伤的孤狼一般微微喘着气。
然而出乎李琦意料,雷火肆虐漫天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太久,炸裂的雷火仅仅是持续了一个呼吸,便像是撞上了数面无形的墙,猛地向内被压缩起来。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掌,将整片紫色蘑菇云攥在手心,然后狠狠捏了一下。
紫色雷火云似有灵性一般哀鸣一声,旋即炸成团团碎片,又有无数土黄色的磨盘悄然在那些碎片周围出现,或是阴柔,或是磅礴,仅仅两个呼吸,那威力足以重伤一名四阶职业者的雷珠就此烟消云散。
李琦嘴里泛起一阵苦涩,他的心微微颤抖着。
这种力量,这种力量已经摸到了五阶的边缘了吧,自己一个一阶职业者,何德何能,能死在五阶的实力之下。
他自嘲地笑着,有些绝望。
那枚雷珠已经是他能够凝聚出来的最后一枚金衣紫心莲,如今的精神世界之内,空空如也,仅仅只有无痕所在的那方墨潭水满烟逸,其他的四十八方精神之海,早就空空如也,干涸犹如赤野。
只是,这种力量下,仅仅是一方墨潭,怎么可能救得了自己呢。
他抬眼看向郎友平,有些释然,安静等死。
恰在此时,一声剑鸣,方圆百里,具闻此声。
“铮!”
万籁俱寂,唯有一剑长鸣!
郎友平背后的那柄剑,终于出了鞘。
他咧开嘴,如那吊睛大虫张开了血盆大口,林间骤起狂风,苍茫肃杀,森然凛冽。
便在剑尖离开剑鞘的那一瞬间,在他身周的成百上千的磨盘如鱼入水,鸟投林,或大或小,或厚或薄,一枚接着一枚,一座接着一座,长鲸吸水一般投入那柄长剑之中。
平平无奇的长剑之上裂纹顿显,似要炸裂开来,却又猛地往内一缩,那柄剑更显犀利,银亮剑身之上,一层蒙蒙黄光陡然出现。
不经意间一道土黄气息的坠落,地面上沉去一枚小洞,深不可见底。
郎友平嗜血的眼珠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心痛,他这柄剑是以磁极石打造而成,全天下仅有这一柄。
磁极石不甚坚硬,更多脆,不适为剑,郎友平别出心裁,这磁极剑中,还添了数种天外陨铁,只为自己所创的磨盘剑服务。
此剑最特异的地方就在于它即便断成无数截,只要将其放入剑鞘,仅过一夜,便会完好如初。
只是方才那景象,哪里是断成无数截,若不是磨盘剑意境犹在,只怕磁极剑承受不住那股力量,早就炸成齑粉,这无疑便意味着,这柄磁极剑,出了这一剑,怕不是再不存于世。
这柄剑陪了他这么长时间,人与剑之间,早就心生默契,就像是相知多年的伙伴,又要死去一个了。
郎友平心中疼痛,他爱怜地摸上剑身,淡淡地看了李琦一眼,一剑递出。
不似之前的地摧山崩,更没有天地变色,自那千百磨盘投入剑中,所有的天地异象似乎便已经消失。
站在那里的,仅仅是一名普通的人,悬在空中的,仅仅是一柄普通的剑。
一剑递出,更是普通到了极致的一记剑招。
直刺!
剑身之上,蒙蒙黄光甚至还不及初学剑之人加持在剑身之上的斗气浓郁,然而所有看见这一幕,感受到这一幕的人同时面色苍白,如临大敌。
一道细细的黑色痕迹自剑身刺出的位置悄然出现,黑痕之中,名道虚无。
一剑破了虚空。
李琦却陡然楞在了当场。
他看见了郎友平看他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