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许久,山洞里依旧未再传出霁长空的动静,倒是那些蝙蝠尖锐的吱叫声越发狠厉,它们像是在品评某样珍稀美味,兴奋得聚众狂欢,那闻之让人心头一紧的血腥气则更加放肆的弥漫开来,混在春日尚还寒凉的冷风中,直冲肺腑,让人不禁抱臂缩颈,也不知究竟是冷到发抖,还是恐惧致之。
待到洞中展翅声退却,山石下落铸成的石门忽然有了一丝松动,石与石间相互摩擦的钝声由内而外传来,十七被身后一块活动的大石硌了一下,反应过来,她遂立刻拉着身旁的十九一下跳出几丈远。
两人刚落住脚,便见那堆本垒得严严实实的大石块被内里一股大力袭着,瞬间松散垮塌,无头苍蝇似的纷纷向旁滚去,又露出洞口那条路来。
霁长空拎着那只铁笼从里走出,待铮亮的天光铺在他身上,方让人一睹心头生涩——被成千上万只蝙蝠叮咬之后的情形实在惨不忍睹。
他一身白衣破烂不堪,满是鲜血流过又干的红褐色痂印,梳得极整齐的发髻也已散落,鬓边两缕刘海垮下来,挡住了他部分疲惫的脸颊,他向前迈着大步,实则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轻飘飘的,然他本人的状态却和他应有的病相大相径庭,他的身形依旧端庄,看不出分毫散漫之态,尤其可见的,是他面上惫色也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见他出来,十七本想以示庆贺开怀大笑一番,但却是扯笑的速度赶不上落泪的速度,一个笑脸还没挂出来,眼泪就已滑到嘴边,湿了整张脸。
十九也是惊得不行,话都忘记了怎么说,只怔怔站在原地,本要去替他接过铁笼的手,伸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霁长空,一箩筐的话到嘴边,又只剩了言简意赅的一句:“公子,你没事吧?”
霁长空将手中笼子提高给他们看,只见铁笼内的角落一处,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蝙蝠,正睁着看似无辜的大眼睛望向他们,霁长空喜道:“我没事。有着与此次瘟疫同等病源的蝙蝠我已抓到,小姐有救了。”
十七咽了咽喉中不适,闷声回到:“那就好。”
本是遍体鳞伤,霁长空却头一个踏上了下山的路,长腿迈得比后面两个没事人还利索,健步如飞,连回头的时间都省下了,直接便道:“走吧,我们回去。”
十七与十九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背影,按捺下心中的惋惜,默默跟在他身后回了城。
这只被霁长空带回来的蝙蝠成了此次瘟疫的突破点,他从蝙蝠本身入手,找出病因,再多番试验求证,终从诸多药物中配出了能解这蝙蝠之毒的特效药。然至此,他已五天五夜未合过眼。
霁长空端着熬好的汤药来到北染身前,小心喂她喝下,才总算松了口气,他将空碗放在一边,守在床头呆呆看着她,想她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同样,他也想第一个看见北染醒来,一时一刻都不想错过。
可许多天来,没有哪件事是如了他的愿,此番也一样,北染醒来时,他还是睡着了,而当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屋内空无一人,窗外的月光洒在打磨过的平整的地面上,如一汪清水,亦如明镜。
原来,又是一个姣好的月圆夜。
霁长空一手抚着额头,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何时睡着的,以及睡了多久。他起身下床,正要推门出去找人,就有一个清瘦靓丽的身影淌过那汪清水、踏碎那面明镜而来,与已至门边的他撞了个满怀。
北染脚下不稳,直接扑到了他身上将他拦腰抱住,站稳后也没打算松开,脑袋在他心口处蹭了蹭,然后道:“先生,你醒了。”
霁长空也立刻就认出了她,于是非但没推开怀中人,还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应道:“你跑哪去了?”
“我醒来时你正巧睡着了,不忍打扰你,就自己去找了十七十九他们,他们跟我说……”北染突然抽泣了一下,缓了缓才又道:“他们说你用自己去引蝙蝠,然后找出那只有毒的带回来给我们炼药,你怎么忍心这么对自己?”
霁长空轻声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不用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我都看过了,你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蝙蝠咬出来的伤口,还有一些是带毒的,已经发青发紫,如果不好好处理,可能会……”说到这里,北染说不下去了,她想说可能会死,且这放在常人身上也确是事实,但她不敢说,她总觉得这个字不吉利,好像说出来就真的会发生。
“会什么?会死吗?”霁长空问道,随即又是一笑,莞尔道:“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说我是不老不死的神,你信吗?”
“信你个鬼!”北染小声腹诽,但依旧被霁长空听见,反调笑她道:“不信?不信算了,当我没说。但我有一事不明,你方才说你已经看过我的身体了,我很好奇,你是一个人看的,还是跟一群人看的?”
“我……”北染不知作何回答,她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在听说此事后,跑到霁长空房里来,解开他的上衣,看见他那满目苍夷的后背和前胸,心中伤痛万分,泪如雨下,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哭了好久,如此凄苦难耐的画面此刻竟被他拿来当成说笑的把柄,实在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一拳挥上了他的肚子,以泄心中不平以及白为他流的泪。
因被蝙蝠叮出的伤还未好全,北染这一拳着实打到了伤处,霁长空闷哼一声,揽住她的手松了半分,但立刻又紧了回去,笑道:“所以,到底是几人看的?”
“我……我一个人。”
“啊,那可不得了,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你既看了我的身体就要对我负责,否则以后要是传出去,我这名声可不好听。”
北染有点气:“你这就要赖上我?那要是一群人看的呢?”
“没这个可能。”
“为什么?”
霁长空认真跟她分析:“首先,这大饱眼福的美事,你不会舍得与旁人分享,其次,除你之外,没人敢看。”
“为何不敢?”北染此刻仿佛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紧追着一个线索不放。
霁长空端起他那副清高的架子来,说道:“我到这里数月,此地百姓对我只有恭敬、尊重,绝不会做半点冒犯之事,故此说来,会看我的就只有你了。”
北染一时竟无言以对,找不出半句话来反驳他,暗暗想,要是从前多读点书就好了,憋屈之后,泄气道:“那你想怎样?”
霁长空狡黠一笑,慢慢凑近她耳边,声音极轻且诱惑:“明天带我回家见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