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宰扯王臣往外就走,王妈妈也随出来,至堂中坐下,问道:“大哥,你且先说,因甚弄得恁般模样?”王臣乃将樊川打狐起,直至两边掇赚,变卖产业,前后事细说一遍。王宰听了说:“原来有这个缘故,以致如此!这却是你自取,非干野狐之罪。那狐自在林中看书,你是官道行路,两不妨碍,如何却去打他,又夺其书?及至客店中,他忍着疼痛,来赚你书,想是万不得已而然。你不还他罢了,怎地又起恶念,拔剑斩逐?及至夜间好言苦求,你又执意不肯,况且不识这字,终于无用,要他则甚!今反吃他捉弄得这般光景,都是自取其祸。”王妈妈道:“我也是这般说。要他何用!如今反受其累!”王臣被兄弟数落一番,嘿然不语,心下好不耐烦。王宰道:“这书有几多大?还是甚么字体?”王臣道:“薄薄的一册,也不知甚么字体,一字也识不出。”王宰道:“你且把我看看。”王妈妈从旁衬道:“正是。你去把来与兄弟看看,或者识得这字也不可知。”王宰道:“这字料也难识,只当眼见希奇物罢了。”当时王臣向里边取出。到堂中递与王宰。
王宰接过手,从前直揭至后,看了一看,乃道:“这字果然稀见!”便立起身,走在堂中,向王臣道:“前日王留儿就是我。今日天书已还,不来缠你了,请放心!”一头说,一头往外就奔。王臣大怒,急赶上前,大喝道:“孽畜大胆,哪里走?”一把扯住衣裳,走的势发,扯的力猛,只听得聒喇一响,扯下一幅衣裳。那妖狐索性把身一抖,卸下衣服,见出本相,向门外乱跑,风团也似去了。
王臣同家人一齐赶到街上,四顾观看,并无踪影。王臣一来被他破荡了家,二来又被他数落这场,三来不忿得这书,咬牙切齿,东张西望寻觅。只见一个瞎道人,站在对面檐下。王臣问道:“可见一个野狐从哪里去了?”瞎道人把手指道:“向东边去了。”王臣同家人急望东而赶。行不上五六家门面,背后瞎道人叫道:“王臣,前日王福便是我,令弟也在这里。”众人闻得,复转身来。两野狐执着书儿在前戏跃。众人奋勇前来追捕,二狐放下四蹄,飞也似去了。王臣刚奔到自己门首,王妈妈叫道:“去了这败家祸胎,已是安稳了,又赶他则甚!还不进来?”王臣忍着一肚子气,只得依了母亲,唤转家人进来,逐件检起衣服观看,俱随手而变。你道都是甚么东西?
破芭蕉,化为罗服;烂荷叶,变做纱巾。碧玉环,柳枝圈就;紫丝绦,
薜萝搓成;罗袜两张白素纸,朱鞋两片老松皮。
众人看了,尽皆骇异道:“妖狐神通这般广大,二官人不知在何处,却变得恁般厮像?”王臣心中转想转恼,气出一场病来,卧床不起。王妈妈请医调治,自不必说。
过了数日,家人们正在堂中,只见走进一个人来,看时,却王宰,也是纱巾罗服,与前妖狐一般打扮。众家人只道又是假的,一齐乱喊道:“妖狐又来了!”各去寻棍觅棒,拥上前乱打。王宰喝道:“这些泼男女,为这等无礼!还不去报知奶奶!”众人哪个采他,一味乱打。王宰止遏不住,惹恼性子,夺过一根棒来,打得众人四分五落,不敢近前,都闪在里边门旁,指着骂道:“你这孽蓄!书已拿去了,又来做甚?”王宰不解其意,心下大怒,直打入去。众人往内乱跑。早惊动王妈妈,听得外边喧嚷,急走出来,撞见众人,问道:“为何这等慌乱?”众人道:“妖狐又变做二官人模样,打进来也。”王妈妈惊道:“有这等事!”言还未毕,王宰已在面前,看见母亲,即撇下棒子,上前叩拜道:“母亲,为甚这些泼男女将儿叫做狐孽畜,执棍乱打?”王妈妈道:“你真个是孩儿否?”王宰道:“儿是母亲生的,有甚么假!”正说间,外面七八个人,扛抬铺程行李进来,众家人方知是真,上前叩头谢罪。
王宰问其缘故,王妈妈乃将妖狐前后事细说,又道:“汝兄为此气成病症,尚未能愈。”王宰闻言,亦甚惊骇道:“恁样说起来,儿在蜀中,王福曾赍书至,也是这狐假的了!”王妈妈道:“你且说书上怎写?”王宰道:“儿是随驾入蜀,分隶于剑南节度严正部下,得蒙拔为裨将。故上皇还京,儿不相从归国。两月前,忽见王福赍哥哥书来,说:向避难江东,不幸母亲有变,教儿速来计议,扶柩归乡。王福说要至京打扫茔墓,次日先行。儿为此辞了本官,把许多东西都弃下了,轻装兼程趱来,才访至旧居,邻家指引至此,知母亲无恙,复到舟中易服来见,正要问哥为甚把这样凶信哄我,不想却有此异事!”即去行李中开出那封书来看时,也是一幅白纸。合家又好笑,又好恼。王宰同母至内见过嫂子,省视王臣,道其所以。王臣又气得个发昏。王妈妈道:“这狐虽然惫懒,也亏他至蜀中赚你回来,使我母子相会,将功折罪,莫怨他罢!”王臣病了两个月,方才痊可,遂入籍于杭州。所以至今吴越间称拐子为野狐精,有所本也。
蛇行虎走各为群,狐有天书狐自珍。
家破业荒书又去,令人千载笑王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