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仙子斗新妆,七窍虚心吐异香。
何似花神多薄幸,故将颜色恼人肠。
元来那池也有个名色,唤做滟碧池。池心中有座亭子,名曰锦云亭。此亭四面皆水,不设桥梁,以采莲舟为渡,乃卢柟纳凉之处。门公与差人下了采莲舟,荡动画桨,顷刻到了亭边,系舟登岸。差人举目看那亭子,周围朱栏画槛,翠幔纱窗,荷香馥馥,清风徐徐,水中金鱼戏藻,梁间紫燕寻巢,鸥鹭争飞叶底,鸳鸯对浴岸旁。去那亭中看时,只见藤床湘簟,石榻竹几,瓶中供千叶碧莲,炉内焚百和名香。卢柟科头跣足,斜据石榻,面前放一帙古书,手中执着酒杯。旁边冰盘中,列着金桃雪藕、沉李浮瓜,又有几味案酒。一个小厮捧壶,一个小厮打扇。他便看几行书,饮一杯酒,自取其乐。差人未敢上前,在侧边暗想道:“同是父母生长,他如何有这般受用。就是我本官中过进士,还有许余劳碌,怎及得他的自在。”卢柟抬头看见,即问道:“你就是县里差来的么?”差人应道:“小人正是。”卢柟抬头看见,即问道:“你就是县里差来的么?订期定日,却又不来;如今又说要看荷花。恁样不爽利,亏他怎地做了官。我也没有许多闲工夫与他缠帐,任凭他有兴便来,不奈烦又约日子。”差人道:“老爷多拜上相公,说久仰相公高才,如渴思浆,巴不得来请教,连次皆为不得已事羁住,故此失约。还求相公期个日子,小人好去回语。”卢柟见来人说话伶俐,却也听信了他,乃道:“既如此,竟在后日。”差人得了言语,讨个回帖,同门公依旧下船,划到柳阴堤下上岸,自去回覆了知县。
那汪知县至后日,早衙发落了些公事,约莫午牌时候,起身去拜卢柟。谁想正值三伏之时,连日酷热非常,汪知县已受了些暑气,这时却又在正午,那轮红日犹如一团烈火,热得他眼中火冒,口内烟生,刚到半路,觉道天旋地转,从轿上直撞下来,险些儿闷死在地。从人急忙救起,抬回县中,送入私衙,渐渐苏醒。分付差人辞了卢柟,一面请太医调治。足足里病了一个多月,方才出堂理事,不在话下。
且说卢柟一日在书房中,查点往来礼物,检着汪知县这封书仪,想道:“我与他水米无交,如何白白里受他的东西?须把来消豁了,方才干净。”到八月中,差人来请汪知县中秋夜赏月。那知县却也正有此意,见来相请,好生欢喜,取回帖打发来人,说:“多拜上相公,至期准赴。”那知县乃一县之主,难道刚刚只有卢柟请他赏月不成?少不得初十边,就有乡绅同僚中相请,况又是个好饮之徒,可有不去的理么?定然一家家捱次都到,至十四这日,辞了外边酒席,于衙中整备家宴,与夫人在庭中玩赏。那晚月色分外皎洁,比寻常更是不同。有诗为证:
玉宇淡悠悠,金波彻夜流。最怜圆缺处,曾照古今愁。
风露孤轮影,山河一气秋。何人吹铁笛?乘醉倚南楼。
夫妻对酌,直饮到酩酊,方才入寝。那知县一来是新起病的人,元神未复;二来连日沉酣糟粕,趁着酒兴,未免走了酒字下这道儿;三来这晚露坐夜深,着了些风寒,三合凑又病起来。眼见得卢柟赏月之约,又虚过了。调摄数日,方能痊可。那知县在衙中无聊,量道卢柟园中桂花必盛,意欲借此排遣。适值有个江南客来打抽丰,送两大坛惠山泉酒,汪知县就把一坛差人转送与卢柟。卢柟见说是美酒,正中其怀,无限欢喜,乃道:“他的政事文章,我也一概勿论,只这酒中,想亦是知味的了。”即写帖请汪知县后日来赏桂花。有诗为证:
凉影一帘分夜月,天宫万斛动秋风。
淮南何用歌《招隐》?自可淹留桂树丛。
自古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像汪知县是个父母官,肯屈己去见个士人,岂不是件异事?谁知两下机缘未到,临期定然生出事故,不能相会。这番请赏桂花,枉知县满意要尽竟日之欢,罄夙昔仰想之诚,不料是日还在眠床上,外面就传板进来报:“山西理刑赵爷行取入京,已至河下。”恰正是汪知县乡试房师,怎敢怠慢?即忙起身梳洗,出衙上轿,往河下迎接,设宴款待。你想两个得意师生,没有就别之理,少不得盘桓数日,方才转身。这桂花已是:飘残金粟随风舞,零乱天香满地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