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催夜雨 第五十章 段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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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不跟使团一起回去?还有,我们要在这个狐狸窝子里待到几时?”

段归没有随使团一起走,而是安心住在欢喜天里当起了花花太岁,但是褚竞雄却对他的安排嗤之以鼻,原因无他,因为她毕竟是个女人,而她的男人此时此刻正沉浸在脂粉堆里。

“司徒,既然是你家娘子有此一问,那就理应由你答疑解惑——嗯~来让我再香一个,香一个,就一个~”箐蓉在段归怀中笑的花枝乱颤,而司徒靖则在对面不得不看得手足无措。

“咳咳咳~这个么,首先周天子断然不会放任使团就这么安然无恙一帆风顺的回去... ...陛下在文告中对吴国使团参与救驾一事大加褒奖,其目的就是要让吴国人知道,段归助周,必有异心——之后,可能是送行的慕流云又或者别的随便什么人,必会沿途行刺吴使,至于有无实据、结果如何亦不重要,最终的目的只是坐实我们眼前这位殿下勾结周人意图灭口同僚,继而令吴主与他嫌隙更深,吴国朝堂不合便无力北上,这道理,再简单不过... ...”

“也许他猜不到你会乔装入京,但是你站在擂台上自称祝汲的那一刻,恐怕就已经成了他计划中的一环——祝汲,助季,一语成谶,你想以此名调侃周人,却想不到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哈哈哈~”

司徒靖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当他说道段归遭人利用的时候,明显看到对方的身子僵了一下,刹那后才又恢复了色中饿鬼花里魔王的下作,抱着怀中扭捏作态的花容月貌继续乐不可支——那个似乎总是智珠在握的段归,这些日子已经被他戏耍了不止一次,这让他很开心。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一次,我扳回一城——我和我的人根本不在使团里,那千里之外的使团则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百里涉不是那帮逢迎溜须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的小人,除非他死了,否则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力主我与此事无关。”段归像是不服气一般稍稍用一只手撑起上半身,撇了撇嘴后终于坦诚直言他选择与使团兵分两路的原因。

“可你是否想过,天子可能会有后招——如果我是他,你若是选择分头行动,那我就在平京城送你归天,以免日后养虎遗患!”司徒靖的轻松和惬意片刻之间就化为了乌有,沉重的气氛一时间让满室的春色也变了秋风肃杀。

“所以说你书生意气,你想的是江山社稷,可身为君王更要考虑他的龙椅坐不坐得稳——我这条虎一旦被除了,慕流云那条狗就没了制约,到时万一成了第二个吕奕,甚至犹有过之,他有几只手按的住两头恶犬?况且他现在如今兵权和朝政在手,下一个目标应该是钱袋子才对吧?”

司徒靖闻言便陷入了沉默,一脸的愁云惨雾甚至于比刚才更甚——段归说的不错,如果季炀明有心斩草除根防患于未然,他们又哪有机会在这里花天酒地?

初登大宝便除谄臣修仁政,为生民请命,短短几天仁君之名已经如雷贯耳;可天下未定,君臣之间便互相猜忌,甚至不惜以外敌制衡肱骨。

大周有季炀明这样的皇帝,究竟是福是祸,谁也难以断言。

好在段归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司徒靖看了看此时正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菁蓉一双柔嫩玉足上,几近于垂涎三尺的段归,不由暗暗为江东百姓松了一口气。

君王之疾,不在声色犬马,不在好大喜功,只在不以生民为念,不以忠言为诫——允文允武,智略无双,但若凉薄而寡恩则无异率兽而食人。

无欲者往往无情,而耽于逸乐恰恰也是人性。

“喂!我问的是什么时候走!”褚竞雄看到这两人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毫无抽身离开之意,更是不免醋海生波,段归闻言耸了耸肩,却把目光投向了不明就里一脸茫然的司徒靖,好像他才是那个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人。

“你说,走,还是不走!”褚竞雄的视线跟着段归也转向了司徒靖,这让他无比惆怅,因为褚竞雄的秋水剪瞳似乎已经沸腾,并且爆出了点点火星。

“... ...嘿嘿嘿,不急不急,你男人之前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等一下我们试过之后就离开平京——以后再想来,恐怕就是不知道是多少个春秋寒暑之后,也不知这如花似玉的美人还是否依旧喽~”他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手边赛雪欺霜的柔嫩,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奸计得逞的笑意在司徒靖身边不住地徘徊,似乎在等褚竞雄按捺不住再次上演一出五指山的好戏。

“司徒靖!你不走是吧?!你打算跟他在这儿风流快活是吧——好,我走!但老子有言在先,我出了这个门,进哪个屋你可就管不着了!”话音刚落,褚竞雄便啪一声推开了门,随即伸手扯下自己的衣袖露出了洁白莹润的肩臂,立时变作了桃李争艳一般的风流妩媚如春风摆柳一般摇曳而去——三步之后,已经有几个男人嘴角挂着口水开始一脸谄媚地靠过来了。

“娘子!我的祖宗!你穿上点儿... ...天多冷啊!我跟他说的事不是那种事!”段归紧随司徒靖之后大笑而出,看着他本来就白皙的脸紧张到泛出了青色,他简直比溜进了广寒仙子的闺房还要开心。

“走吧走吧,咱们去拜会一下新任的太尉大人——他把我伤成那个样子,总该给点汤药费的。”他叼着一只牙签,两只手抱在胸前任由空荡荡的袍袖随着他的一步三晃飘来荡去——这副尊荣,即便说他是这条街上最腌臜的泼皮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一路晃到了吕家门前,一路上司徒靖和褚竞雄都只敢远远地跟着,生怕来

个好事的侠客看见他这副尊荣忍不住出手为民除害的时候误伤到他们。

段归笑嘻嘻的站在门口,抱着肩膀抖着眉毛不住地抖着腿,而三步之外吕家的门子愣在那里进退维谷——堂堂吕府何曾来过这样的人,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喂,去通报你们老爷,就说那天被他打伤的祝汲来要汤药费了!”

“哦,您——他娘的!你哪来的泼皮,滚滚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敢来这撒野!”

段归忽然间换了一副倨傲凶悍的神态,唬得门子下意识地卑躬屈膝起来,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他就想起了自己是吕家的走狗,然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该做的是用顶门杠好好招呼一下这位不速之客。

吕家的朱漆广亮大门虽比不上皇宫,但若是说仪同亲王却毫不为过,所以平日用于锁门闭户的顶门杠也要比寻常人家长得多更粗的多。

足足五尺有余的木棒在手,门子平添了几分胆气,本来面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壮硕无赖他是有些害怕的,但想起身后四世三公权倾朝野的主人,再看看手里碗口粗细的凶器,陡然间便挺直了腰杆,兜头一棍便对着段归砸了下来。

紧接着他就倒飞了出去,一屁股撞进大门足有六七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有喘气的没有!姓祝的来讨债了!”

一声暴喝如虎啸荒丘,震得司徒靖和褚静雄两耳嗡嗡作响。

“你等着!你等着!”门子终于顺过了那口气,挣扎着爬起来和院子里的一众奴仆往同一个方向逃窜而去。

司徒靖认得那个方向应该是吕家的正堂。

吕奕垂首肃立于堂下,头顶八尺之外便是吕放那双充盈着怒火的眼睛。

“父亲... ...”这是许多天以来父子二人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之前只要远远看到吕奕,老头便就立即拂袖而去,甚至于连背影都不愿意留给他。

今天事出突然,吕放正在大厅之中望着那个曾经摆放着龙头杖的支架怔怔然发呆的时候,吕奕突然闯进来并且关上了大门。

“哼,老夫一介草民,焉敢恬居堂堂太尉大人之父?”吕放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满怀怨怼地回了一句,不过却始终不愿看他一眼。

“父亲言重了,儿不敢... ...”吕奕也不敢抬头,但是低垂的脸上却只是苦笑而并无一丝愧疚——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不敢?!大人可是敢作敢为的很那!老夫经营数十年的监兵,让你区区小计就化为了泡影!”想起伴随自己多年的那支龙头杖,他又不自觉的望向了那个花重金打造的降香黄檀支架,目光拂过吕奕的身影时,愤怒之中却隐隐带着点别的涵义。

“父亲,儿知道错了——事先不通报您老人家实在是怕这出戏演的不够逼真,父亲您手握着陛下的死穴,更兼掌控着二十万并州铁骑,若是由您击败淳于彦独霸朝堂,陛下焉能放心?”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儿并非没有想过扶助爹再行废立,届时主弱臣强,吕家的宏图或许在我甚至您手中便可成就——但这不是下棋更不是赌博,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且不说孟章和执明态度不明... ...父亲您不是不知道,并州盐铁铜无一不缺,军械、粮秣、兵源都捉襟见肘,名义上的二十万大军,可用之兵连五万都不到,余者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武备奇缺... ...当日若强行施为,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更何况若无陛下支持,我们真的有绝对把握击败淳于彦么?父亲焉知孟章的岿然不动,不是陛下暗中授意?”

“更何况那个段归行事无迹可寻,此次他孤身而来确是儿始料未及,但以其人的行事来看,没有安排后招断不会如此冒险... ...”

“现在则不同,儿给了陛下机会除掉安敬思,便是自断臂膀将京城的兵权尽数交还,如今更置身于陛下掌控之中,自此他将再无忧虑——并州,却还是我们吕氏的并州... ...如此君臣互为掣肘,方可保我吕氏安泰。”

“父亲,天下未定,还不到祸起萧墙之时——儿若非断定您已经按捺不住,又如何会让慎之来试探?您若非已急不可待,又怎么会轻易地将监兵的印信交于他?此事若非儿从中作梗,此时吕家是如何一番光景,您可敢想象?”

“更重要的是,陛下需要我吕家,我们吕家更需要陛下... ...如今时不在我,势不与我,何妨静观其变?儿看这新政成算颇大,已命慎之在并州广为推行,如此再生聚十年,届时我吕氏一门甲兵齐备粮秣不缺,上京抑或南下,不都在我一念之间么?”

吕奕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但一番话却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吕放从一开始负气不愿看他,到最后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亲生骨肉,脸上的皱纹随着心中怒气的缓和愈加明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衰老,而衰老让他在害怕时日无多的同时不再沉稳。

“你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你羽翼已丰,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作吕家的当家人!”吕放忽然一扫颓态,逼视着吕奕振声道。

“是!而且只有在我手里,吕家才能前程似锦,更上层楼!”吕奕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回应着自己的父亲。

良久,吕放起身,吕奕快步上前伸双手相搀。

“你以后有事,可直接向大公子禀报了。”

“父亲?”吕奕莫名,房间里明明就只有他们父子两人而已。

“是!”一个声音几乎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吕奕惊恐地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子。

“臭小子,你爹还没彻底老糊涂!”吕放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继而随意对着一个方向说道,“现身相见吧,从今天开始,大公子就是你们的主子了!”

一个通体笼罩着漆黑的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两人身后,若不是对方故意弄出声响吕奕甚至发现不了咫尺之间竟然多了一个人,“属下幽影,见过吕氏新任族长!”

吕奕正愕然之间,幽影忽然起身疾退两步与身后的墙壁融成了一体,然后大门哐当一声洞开,一名鼻青脸肿的护院跌了进来。

“老老老爷,公公子,有人打上门来要账了!”

吕放看着自己的儿子怒不可遏,吕奕则看着自己的父亲羞愧难当——父亲刚才欣慰地将所有的权力交托于自己,转眼之间,吕府就成了连市井泼皮都可以肆意横行的菜市口。

“我不管是多少人,什么人,总之他不死,就是你们死!”

“不不不,公子饶... ...”命字还没出口,吕奕就已经拧断了他的脖子——吕奕对于抗命者,历来都是绝不姑息。

“父亲,儿出去看看... ...”

“弄清虚实,切勿鲁莽——敢进吕府撒野绝非泛泛之辈... ...你动手之前该先问问的... ...算了,去吧!”

吕奕深施一礼,再转过身便已是满脸的杀气——光天化日之下被打上门“要账”?吕家近百年以来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呦,吕太尉!”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插着腰踩着一名护院一脸喜色地看着他。

吕奕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就立即转身离去——可是来不及了,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来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袍袖,险些把他最喜欢的这件益州锦襕衫的袖子给扯下来。

“你!”他怒视对方,却发现对方依旧是笑嘻嘻的一副无赖相。

“吕太尉,你把我打得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天,总不至于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算了吧?”

“... ...有事进来说!”吕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段归没有跟使团一起离京,反而大摇大摆地跑来了吕府,那么在任何人眼里,他吕家都会变成段归在周国最亲密的“朋友”。

若有人不这么想才真是见了鬼!

“老爷子!身子骨儿还硬朗啊?”段归这句话只换来一个白眼,吕放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便拂袖而去。

雕梁画栋的大厅里同样只有一个座位,这里是吕家的客厅,除了主家任何人也没有落座的资格——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和淳于彦比拼,这里甚至连足够两人对饮的胡床卧榻也没摆设一张,只是在屋子的正北摆了一把仿制品,和乾元殿上御赐给吕放的那张座椅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甚至连选才都来自同一棵树。

“你不怕我杀了你?”吕奕逼视着段归,而后者一脸轻浮简直好像是来讨打的。

司徒靖和褚竞雄无所事事一般欣赏着堂内的陈设,那悠然之态似乎也笃定了此行绝无风险。

“嗯... ...反正满大街的人都看到我进来了,还有这二位作陪,若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去,那必定就是你吕大人做贼心虚喽——还有,最好叫您那位墙上的朋友安静点,他的心跳声吓到我了,我这个人,一害怕就想大声喊~”

“段归!你!”忽然间他转头看着司徒靖,强自压抑着怒火说道,“司徒大人,你是我大周栋梁,朝廷也待你不薄,怎么会和这个... ...搅在一起!”吕奕怒不可遏却无计可施,只因他进退两难——段归此行无异于在天子面前指证他暗通敌国,偏偏杀人灭口又等同于做贼心虚。

早知道来的是他,就是外面都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吕奕也绝不会露面。

“太尉大人见谅,草民早不是什么大人了,而今么,只是这个无赖的朋友罢了,”说话间司徒靖收敛起笑意,转而看着段归继续说道,“不过我猜,这个无赖并非是来无事生非的——对吧,无赖?”

“严格来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绝非虚言——这汤药费你是必定要给的,不过么,治的却是你吕大人的心病。”段归的放浪之相也顷刻无踪,立时变得一本正经。

“怎么讲?”

“废话不多数了,并州粮秣军械无不匮乏,而我手里正好有大量铁矿可解你燃眉之急——不二价,每斤九十文,如何?”

足足比市价高了一倍还多!

可偏偏从半个多月前开始,向来少人问津的铁矿突然就成了有价无市的俏货!连带着铁器价格都水涨船高一路飙升!

司徒靖微微侧过身,背对着吕奕铁青的脸和发光的眼强忍着笑意——他估计吕奕能接受的最高价格是每斤六十文,而且一再告诫段归此中厉害不在牟利。

可他万没想到段归除了是个无赖,还是逮着蛤蟆攥团粉的贪得无厌之徒。

吕奕一脸愠怒,可怒气之下却隐隐有期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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