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封段归为秦王,加九赐,阶下赐座,于朕及冠之前代行摄政,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臣,段归,叩谢吾皇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日起,设安南都护府,下辖翼州南部琅中、雒水、寿阳、平章与啸月五郡及瀚海诸地,封司徒靖为前将军总理都护府事宜,仪同三司。”
“臣,司徒靖,叩谢吾皇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叶浚卿为翼州刺史,署理原翼北长冶、武陵、灵陵、归阳、常沙及江阴六郡事宜。”
“臣叶浚卿,叩谢吾皇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无不暗伸大指赞叹,因为将翼州一分为二之计简直堪称高妙——从此刻起,南方的安南都护府有兵无粮,北方的翼州有粮却无兵,官阶低着半级的翼州刺史实则死死扼着安南都护的咽喉,如此任何人再想借翼州之地作乱,已无异于痴人说梦。
群臣此刻大多在侧目偷窥司徒靖,有的是单纯好奇,有的则未必不是幸灾乐祸,他们大概以为段归必定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而对其有所偏废,却不知献此计者正是司徒靖——他有感于翼越之乱中地方豪强一呼百应,这才将州郡归属重新划分,以期从源头将州郡坐大的弊病革除。
弱州郡而强中枢,是司徒靖为吴国献上的安邦第一策。
“原越州别驾荀临,初虽附逆,然赤诚不泯终履安奉顺,于越州一战功勋赫赫,赐封兵部尚书——另有其侄荀复为国捐躯,朕为昭其忠义赐封越国公世袭罔替,念其就义之时仍未婚配,特赐荀临之长子入嗣门下,袭爵继后。”
“臣荀临,代荀氏一门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之中对荀氏一门的封赏不可谓不厚,但细细想来实则却是将越州的勋旧彻底连根拔起调离了故土,三五年之后,越州恐怕无人记得权倾一时的中行氏,自然更没人记得荀氏后人为何会得了个越国公的爵位。
“... ...故翼越都督百里涉有大功于国,虽有微疵然瑕不掩瑜,仍追赐英国公世袭罔替,另赐殡仪同郡王制,配享太庙以昭忠烈——其子百里视先有瀚海平乱之功烈,后有建康献城之殊勋,允文允武义烈传家,封左将军领水军都督,统辖岚江五万边军。”
“...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都没有想到几日前谤君辱臣血洒金殿的百里涉居然死后哀荣甚重,更没有想到的是天子不但没有追究其罪责,反而表彰其忠义,只有那些聪明人才明白,百里涉的名声越响,那假冒段怀璋之案便越是铁证如山——毕竟连这不惜一死也要斥责段归谋逆的贤良都认定他是以假乱真的北周暗探,那谁还能比他更有资格去做拨乱反正的忠臣。
但更令众人诧异的,居然是百里视在得到别人求之而不得的名位时,竟然并未当即谢恩,反而是选择了伏地请辞。
“爱卿... ...朕亦知令尊丧期未满,但如今慕流云虎视眈眈,岚江一线危如累卵实在容不得半点懈怠——这样,朕准你在京守孝,三年之内若无战事卿可安心尽人子之道,若是真有万一,朕再夺情起用如何?”天子与臣子商议可否出任要职,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百里视本该就此感激涕零说一些死生以报的豪言壮语,然后
面带沉痛之色地回到家里去丁忧——之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天子,或者说段归便会用微不足道的小小摩擦将他调往军前,以此将仅剩的狐氏将领尽数罢黜,于是五大公卿自此尽成庶民,江东四州唯有天子独尊。
但阶下的百里视却像是全然不知此番用意般,既不谢恩更不置可否,金殿里的气氛一时间无比尴尬,有道是天子无戏言,而如今天子折节相询,他百里视居然胆敢置若罔闻。
“百里爱卿?”段宣忱到底是个孩子,居然不顾君臣之礼再一次开口问道。
“... ...臣叩谢陛下隆恩,然臣父实因臣而死,臣五内如焚方寸已乱,再者臣如今乃六根不全之人,更不堪入朝为官,请陛下念在我父子有微功于社稷,准臣辞官,终老林泉。”百里视说完这一席话之后才缓缓抬起头,他脸上原本气势汹汹的络腮胡子此刻已经剃了个干净,白皙的脸庞和一袭白衣倒是颇有了几分百里涉的影子,只可惜左眼上那只漆黑的眼罩,依旧让他像个武夫躲过士人。
“陛下,臣以为既然百里将军去意已决,不如就先允了他的辞呈,臣相信,若真到了社稷危亡之际,他还会回来的... ...”段归心知若是再这么僵下去,这欺君之罪百里视便在劫难逃,于是赶忙起身替他打着圆场。
百里视不再说话,但一脸坚决没有丝毫的犹疑,段宣忱看着这个曾经的至交心中五味杂陈,他何尝不知百里视为何去意如此之坚——虽然他父亲是为了江山安泰才不惜一死,但生生剜了他左眼这一举动,其中却并非全然没有对他暗通百花羞,投敌献城之举的愤恨;再者,他也确实厌倦了朝廷的尔虞我诈,本以为纵横沙场何其快意,想不到最终却还是要在波诡云谲中见生死。
“... ...既然皇叔也这么说,罢了——百里视,朕准你丁忧,但你若心存社稷便该留居建康,令尊大人一生为国,绝不会坐视周人寇边而不理... ...下去吧... ...”
“臣,谢主隆恩,愿吾皇千秋万岁,再造一统。”
三跪九叩之后百里视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在百官注视之下就此从权倾朝野的庙堂巨擘变成了一介布衣,有人庆幸,有人唏嘘,更有人暗自欢喜。
“皇叔,如今百里一走,这岚江的边防何人可任?”
“陛下圣明,岚江防务干系重大,非一般人可用,若不是嚄唶宿将难以服众更无能应对北周的攻势——臣举荐一人,不仅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更于翼越一战中屡建奇功,如能善用必能解陛下之忧。”
“皇叔快讲。”
“原常沙太守韩焉帐下偏将,韩玷。”
闻言不仅百官惊得合不拢嘴,连段宣忱也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愕然——好不容易才将五大公卿尽数铲除,如今却又要重用韩氏的后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偏将。
但段宣忱却不好直接质疑,毕竟这是新朝伊始段归第一次上奏举贤。
“此人颇知兵法,更有报效之心,若不是他,臣当日恐怕难以轻松攻克常沙。”段归话音未落,众人便已释然——原来是个惯于见风使舵的良禽。
“既然是皇叔保举,朕必定信得过,只是一介偏将统领数万边军,是否有些太草率了?”
“臣亦知不妥,故而这韩玷只可为副,至于
统帅三军之人,还要另择贤良——司徒大人,你帐下的爱将,可愿割爱?”段归转过头对着司徒靖微微一笑,眼下之意指的自然是已经名正言顺统率了龙骧武卒的裘盛。
“秦王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司徒靖都是陛下之臣,何谈割爱二字——陛下,龙骧将军裘盛知兵机明事理,为人忠勇可堪大任,臣保举其统率边军。”司徒靖似乎全不在意如此赤裸裸地剪除羽翼,而这一幕自然也是他早就设计好的——既然要削弱地方好像,那么首当其冲的便该是他这个坐拥数万兵马的安南都护。
“好!既如此,传朕旨意,令龙骧将军裘盛率兵一万北上滁州,接任水军都督一职。”
朝臣们各自和自己的知交好友互递眼神,龙骧武卒在沉寂了十余年之后再度北上,其寓意不言自明——空气中渐渐弥漫其一种肃杀的氛围,秋分已过寒风骤起,冻得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诸位爱卿,可还有本奏?”
段宣忱环顾群臣,原来在金銮殿上看着别人的感觉竟是如此地无趣,一眼望去尽是一模一样的头颅,唯一的不同便是顶上的冠冕和身上的锦袍。
“退朝——”
正觉得无趣,乐趣便随之而来——他只是因为无聊而打了个哈欠,一旁的太监就知趣地一声高呼,随即金殿之中山呼万岁,好像他那个哈欠便是机关,而阶下的群臣便是傀儡,一经启动便开始自顾自地吹拉弹唱起来。
散朝之后,段宣忱回到了御书房,他已经不能再向往日一般肆意妄为,出宫更是奢求,所以他自然也就不知道建康城里的百姓近日来人心惶惶,因为那个横行无忌无法无天的“小太岁”,居然做了皇帝。
“陛下,秦王来了。”
“快请。”
区区几天,他便体会到了何谓度日如年,以至于每每听到段归觐见,居然会让他兴奋地坐立不安。
“皇叔,要不我还是把这皇位禅让给你吧... ...这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
“陛下如今已经是天子,还请谨言慎行... ...”
“你,出去!记住,以后皇叔来访,你们不得随侍左右!”段宣忱见段归一副恭顺之态简直和那班朝臣无异,很快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君是君,臣依旧是臣。
太监退下,段归却并未因此而放松,仍是一副恭敬到令人厌烦的样子垂首肃立。
“皇叔此来,到底为了何事?”
“陛下,北周使臣向我们下了和亲帖子,求娶宗室女子为妃,以示两国永罢刀兵互为睦邻之意... ...”
“和亲?!哼~扬州慕流云的兵马是否又有异动?”
“不止如此... ...并州柳慎之大军东出冀州,沿江建水寨七十余座,似有南渡进犯翼州之意。”
段宣忱此刻才终于明白了段归为何一反常态神色如此严峻——所谓和亲,不过是要他们选一个身份地位与季炀明相匹配的皇族女子入平京为质,若不答应便会授人以柄招致兵连祸结,而眼下数来数去,唯一有这个资格的便只有长公主段歆柔。
统领百花羞,且身兼拥立之功的景阳长公主段歆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