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断,接下来的事靠你了... ...”
曲无颜已经听到了凌畏浑身骨节处传来的异响——那是他的肌肉正在将断裂的骨头拼回原样,且断口处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愈合。
言断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因为他此刻满脸都是厌弃和憎恶,他虽然不知道凌畏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东西实在已经不能算是人。
“咯~咯~啊~呃~”凌畏像滩烂泥似的在地上不住地蠕动着,喉咙里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因为他的颈椎已经被拧断,喉骨也被重手捏碎,所以实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过那眼神却足以说明一切——凌畏一双瞳孔里已经满是血丝,恶狠狠地犹如一条垂死的毒蛇。
“... ...何必这么固执呢?”言断挥刀,却依旧像是砍在了犀牛皮包裹着的椴木桩上一样难入分毫。
“需要我帮忙么?”曲无颜侧过头,嘴角的一抹笑意似乎是在嘲笑言断的无能。
“不必... ...”他说话间却再次还刀入鞘,继而转身走远。
足足三十六步之后,言断飞身而起,一脚踏向身边的砖墙,借力跃上了对面的墙头,接着他再次如法炮制,一道身影像霹雳般转眼便飞上了半空——此刻他手里的长刀才又锋芒乍现,而刀鞘飞落掷地有声之际,刀锋即刻如落海的鱼鹰般直扑凌畏的心口。
随后言断手腕一转,果然刀锋便剜入心房,再次抽出后便挑起了一抹猩红。
接着他长刀一甩,刀头的一坨血肉模糊便飞上了半空,紧接着又是十几道纷乱的寒光闪过,那坨东西落地时便已经碎成了几十片——凌畏肯定已经死透了,因为言断不仅剖了他的心,而且将其斩成了寸碎。
“小子,你很有趣,但以后应该可以更有趣——我会一直盯着你的,直到你有一天足够有趣的时候,我就会取走你的人头... ...”言断说完便还刀入鞘,像个真正的算命瞎子一样用那把要命的刀点着地面,带着笃笃的响声沿小巷缓缓而去。
“曲... ...多谢阁下。”沈稷对着曲无颜抱拳拱手,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不必,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主上有令,你若是杀得了狐纯,便要我替你善后留下你一条命,百花羞从此和你两不相欠——该作的我已经做了,你们可以走了。”曲无颜转过身走向凌畏的尸体,忽然间抽出匕首向自己小腹处捅了进去。
“... ...保重——我们走吧。”沈稷抱拳拱手之后拉起婉儿的手,四人一起消失在了小巷的另一头。
没过多久,小巷两边同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然后便是毫无意义地呼喝。
曲无颜瘫软在地,被抬回东宫之后足足过了三四个时辰才醒过来——被言断的刀砍了,能苟且偷生已属不易,饶是如今面如金纸唇泛青白看似奄奄一息,她也是在言断刀下生还的第一人。
“你说,是言断杀了国舅和荀欢,之后又杀了凌畏?”陆昭明看着跪在堂下裹着一袭黑袍的曲无颜,心中想的居然不是谁为了什么而杀了狐纯,而是好奇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裹成这副模样。
“草民不敢
欺瞒殿下... ...”曲无颜此刻成了唯一的见证人,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当然都是由她信口雌黄。
“可是本宫听说,国舅死的时候,你们四个明明是同时赶到的... ...”这里面的破绽实在太明显,明显到陆昭明想忽略都做不到。
“回禀殿下,确是如此——当时率先赶到的是住在左近的凌畏,之后是荀欢和我,最后是言断。”
“明白了... ...言断根本就一直藏在房中,等你们都进去了才从门口现身,好像是刚刚进来的一样——下去吧,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本宫身边... ...这些天静心休养,过后有些事可能需要你去办。”陆昭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根本就是在曲无颜的步步诱导之下才做出的,那一脸的得意之色显然是对自己细致入微的判断颇为自豪。
“多谢殿下抬爱,曲无颜此后必定倾心报效,万死不辞——还有,这是凌畏尸体上找到的,请殿下过目。”临走前她递上去了一卷残破不堪的羊皮古卷,正是让资质平平的凌畏得以跻身高手之列的《逆天劫》。
陆昭明接过羊皮卷后只是挥了挥手,但曲无颜很明显地看到了他眼中刹那间的兴奋和狂热,她不明白主上为何要把这邪门的功夫献给即将登基的天子,但她肯定主上要做的事绝对不会错。
她曾经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丧家之犬,但这却并不代表她是常人眼中饱受欺凌和误解的良善之辈——事实恰恰相反,她千真万确是个满手血腥,以杀人为乐的屠夫。
任何一个在童年时得不到父母的关爱,且经历过极端残酷欺骗和侮辱的不幸者,成年后都很难成长为一个善言谨行的好人——他们要么像沈稷一样用冷漠包裹自己,要么就像曲无颜一样彻底沦落成为一个以他人痛苦取乐的恶徒。
其实有关倒采花的种种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她只不过是憎恨那些曾经侮辱歧视过她的男人而已,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报复,让他们即便是死了,也要承受和她一样的痛苦。
而她挑选作案对象之所以必须是长相俊朗的青年,因为她记忆中最早的羞辱,就是来自这样一个人。
那是她还不通人事,只是从父亲对她的态度中隐隐觉得自己和其他小姐妹似有不同——但少女情愫是任谁不能幸免的,于是她暗暗喜欢上了他家里的一名英俊的趟子手,而她家的镖局在当地颇负盛名,两人实在算不得门当户对。
于是落魄郎君和富家小姐的故事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两人从人眉目传情到执手相望,继而人约黄昏后——而她的父亲因为常年走镖在外对此一无所知,母亲更是因为难产而早早逝世,所以悲剧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一个令猫儿都会悸动的夏夜里,青年温言软语地卸下了她的心防更脱去了她的襦裙,片刻之后却像看到了鬼一样大声嚎叫着跑没了踪影,只留下柴房里衣衫尽落却满脸泪痕地不知所措的曲无颜。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样便完结,那她恐怕也只会是郁郁寡欢地终老残生而已——接下来她经历的事情,足以堪称人世间的极恶。
时隔许久,青年终于又来到了她面前,他泪流满面,说自己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可终究熬不住相思之苦,于是鼓起勇气想要和她一起夤夜私奔——今时今日想起这些
她不免嘲笑自己当初的愚蠢,仔细想来当时那青年连正眼凝视她都做不到,可她却天真地以为那不过是出于羞愧。
她甚至已经在憧憬如何做一个勤俭持家的妻子。
最后的结局,是青年在他“朋友”的家中给她下了蒙汗药,醒来时她身边是四个赤条条的恶汉,而她被牛筋绳捆着难动分毫——她看见青年在门外数着银子,一脸的欢欣。
接下来的三天里,她明白了何谓人间地狱,在那些人眼里她甚至连人都不算,只是个畸形的玩物。
终于玩腻了之后,她又被转手卖给了那种最丧尽天良的烟花院,随后在无尽的凌辱和虐待中渡过了整整五年的时光。
一切都是因为那副俊俏干净,笑起来好像正午阳光般的嘴脸。
五年之后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取悦这些丧心病狂的客人,而上天似乎也终于决定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一个性格乖僻的武林名宿为她赎了身,名义上还了她自由,实则是将她囚禁于暗室之中当做了自己的禁脔。
然而这对于曲无颜来说反倒是一种幸运,他将这五年里学到的所有手段都用在了这位道貌岸然的一代宗师身上,以至于他就对曲无颜神魂颠倒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他甚至还将自己毕生的绝学倾囊相授,只求那异于寻常的旦夕欢愉。
又三年之后,江湖上一夜之间少了一个名门大派,却多了一个令所有男人闻风丧胆的女贼。
直到她的案子犯到了建康城,百花羞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几乎绝无仅有的女采花贼,于是花主在派人擒住了她之后给了她一个选择——效忠于他,或者继续亡命天涯。
她六次拒绝,花主便六次礼送她离开,直到第七次,她终于认定这就是她值得为之付出一生的人,仅仅是因为一份将他当做人的尊重——虽然她根本不曾见过这个人的真容。
“姑娘,殿下吩咐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居处——有什么需要,招呼奴婢们就是。”侍女的轻声细语惊醒了她的遐思,这里的富丽堂皇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忆,可窃窃私语的内侍宫人们却显然以为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下去吧,以后这间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能进,否则——”
“咔嚓!”
曲无颜身影一闪,刚才面露讥讽之色最甚的那个太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拧断了脖子,没人看清曲无颜如何来去,但事实就是那颗脑袋顷刻间便像熟透的果实低垂枝头一般坠了下去,然后整个人也随之倒落尘埃。
曲无颜推开房门的同时,刚才围观的众人除了已经死掉的那个已经踪影皆无——他们以为她不过是太子从狐纯遗产里搜罗出来的玩物,却不想这居然是一柄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刀。
“你怎么还不走?”曲无颜发现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侍女,而且随她进了房间。
“... ...姑娘,花主有令,从今以后,奴婢听凭姑娘调遣。”侍女跪倒之后露出半截香肩,那上面赫然有一个和曲无颜眉心一模一样的印记。
显而易见,这必定是花主担心她一个人难以在东宫立足,所以派了得力之人暗中策应——至少曲无颜完全不认为这里面有丝毫监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