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你来干什么!”
沈稷耳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地吼了出来,而这几个字已足够言断的刀撕开夜幕直奔他咽喉而来——那柄刀修长笔直,刀锋薄如蝉翼,四尺刀身最宽处也不过二指半,在言断手中却比开山的宣花斧更加霸道,比透甲的点钢枪更加凌厉。
刀光一闪后的刹那间,一丝冰凉的触感贴上了沈稷的脖颈,他大概是确信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所以当即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地面的砖石磕痛了他的后脑,沈稷平生第一次觉得疼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知道疼,就说明他还活着。
“哥... ...你为什么要装死?”沈稷再睁开眼时,头顶便是婉儿那张似笑非笑的小脸儿。
“小心!”沈稷来不及多想,翻身就将婉儿扑到了一旁。
婉儿猛然间被他抱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又让沈稷死死按在了身下——害怕,恐慌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忽然就烧了起来。
“你... ...你干什么... ...”婉儿轻声嗫嚅道。
“... ...快,快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预料之中夺命的罡风并没有出现,沈稷这才发现自己正像扑食的饿虎一样把婉儿这头小羊牢牢擒在地上,一时间也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天色阴沉,他们谁也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红晕。
“大师兄说你昨天去找过他,结果犹豫了半天最后一言不发又走了,我一猜你就是有事儿,就拜托两位师兄带我找你,果然... ...你居然去那种地方!还跟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婉儿想起刚才看着沈稷从那地方出来就气得火冒三丈——她并不知道沈稷去做什么,但她知道去那儿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别胡闹... ...我是在办正事!”沈稷一面安抚着婉儿一面转过身,这才发现有两人挡在了言断的面前,看背影正是那一日在稷墨学宫见过的谢必安和范无咎。
“能接下我一刀,二位的脑袋,也很有趣!”言断的致命一刀正是被两人联手挡下——谢必安白氅之下的一双小臂竟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上面还隐隐留着刚才的刀痕。
而范无咎整个人都隐蔽在宽松的黑袍之下,加上双手抱在胸前,以致沈稷完全看不出他的底细。
“七师兄~八师兄~求求你们,别让他杀我哥好不好~”婉儿捏紧了拳头,声音却带着三分软糯乞求道。
“小师妹放心... ...”黑袍的范无咎声音简直比言断的刀锋还要冷几分。
“你来?那我就省得劳神了~”谢必安说着话便退到了一旁,随后对着范无咎一摊手,指着三丈之外按刀垂首的言断道,“请吧,老八。”
“找死!”言断生平没有受过这种侮辱,话音未落整个人便瞬间欺近倒了范无咎的身前二尺之处,紧接着弧光闪过,范无咎当场被一刀两断。
沈稷大惊失色,婉儿和谢必安的脸上却反而露出一丝笑意,顺着他们的目光沈稷看到了半空中的一道黑影,如鸢展翼如燕凌空——范无咎居然长着双一人多长的翅膀!
“八师兄,让他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婉儿兴奋地大声喊着。
自古以来,人最羡慕的动物便是飞禽,为了实现飞这个近乎于痴心妄想的梦,无数人为之舍生忘死,最疯狂的举动莫过于给自己绑一堆爆竹然后炸上半空,然而这些尝试无一例外都
以失败和惨死而告终——范无咎也许不是第一个飞上天的人,但他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可以在空中滞留半炷香,并活着回到地面的人。
言断眼虽盲心却不盲,一刀斩断了范无咎的黑袍之后他惊觉平地一阵罡风,随后便本能地挥刀挑向空中,然而这一刀却连范无咎的脚都没有碰到——他整个人借助靴底的强力绷簧瞬间便腾起了十丈有余,继而身后那对由精金、麂皮、牛筋和紫竹精工细作而成的巨翼猛然绽开,眼见着便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是... ...什么轻功?”言断诧异地问道。
“老八!速战速决,你这样会把那些狗爪子引过来的!”谢必安丝毫不理会一脸懵然的言断,只是自顾自对着天空喊道。
“速战速决?无名之辈,大言不惭~”言断不急不怒,反而凝神静听起了天上的动静,因为他清楚对手就算轻功再绝妙,也必须近身才能施以必杀一击。
除非他擅用的是弓弩或者暗器。
“叮!叮!叮!叮!叮!叮!叮!”接连一串的脆响之后言断缓缓收刀——果然如他所料,对手是个用暗器的,只是用得极其一般。
空中的范无咎猛然振动双翼,一蓬细雨般的钢针便笼罩了言断,可他那把刀却变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雨丝尽数挡在了周身二尺之外。
他连衣襟都没有被沾到分毫。
“你的暗器... ...无趣!”言断猛然跃起凌空一刀,正好砍中俯冲而下的范无咎——虽然只是左翼的尖端一点。
婉儿看着眼前你来我往的攻防,满脸都是兴奋和期待——原来机关术真的可以和绝世高手斗个旗鼓相当,虽然谢必安和范无咎武功不弱,但也仅仅是不弱而已,赤手空拳的话,他们两个都未必打得赢沈稷。
但她也发现了范无咎的弱点所在——他的凌云翼为了保证轻便灵活只有尽量减轻重量一途,所以无论攻防都仅止于泛泛,对手若是普通的士兵可收以一当百的奇效,若遇到言断这样的高手,则几乎束手无策。
尤其是每次释放暗器之时振翅的动作必然导致失衡,随后便要以俯冲之势重新获得升力,婉儿相信那个言断的下一刀必定不会只是砍到翼尖那么简单。
“老八,你若是不打算用那个,就换我来吧!”谢必安摩拳擦掌显然跃跃欲试,一双银白色的机关臂甲不知是因为与他心灵相通还是怎的,上面的鳞状甲叶竟然咔拉啦的无风自动响个不停。
“七师兄,那个是什么?”谢必安可以提及的东西一定非比寻常,婉儿的好奇心当即难以抑止。
“等着看吧——包你大开眼界。”谢必安交叉双臂斜靠着小巷的侧墙,微笑着卖起了关子。
“若是有趣的,尽管来!”言断也是一脸的喜色,手中的刀甚至都在微微地铮鸣。
“... ...少废话!”范无咎沉声一喝,并再次俯冲而下。
言断微微摇头,同样的招数一而再再而三在他看来一定很无趣,所以他这次猛地向后飘了三尺,转身一跃而起的同时一脚踢向墙壁,借着反弹之力他仰身而起,几乎已经与俯冲而下的范无咎面面相觑。
此时长刀出鞘,弧光乍现如弦月高挂中天,眼看就要将范无咎拦腰两断——言断面露一丝酣畅,如同午夜闺阁之中尽兴而毕的情郎。
范无咎的下坠之势已经无可避免,除非他可以凌空悬停,否则便难逃一死。
但他偏偏没有死,双翼猛
地包裹住了全身,正好挡下了言断的一刀——凌云翼随即片片纷飞,碎成了一地。
“原来是靠这等小孩子伎俩,无趣,无趣得很!”言断感到自己砍中一堆竹木金属皮革之类的时候,便猜出了对方所用的并非武功而是机关。
“你,说~什~么?!”范无咎沉声怒喝,他最恨别人看不起稷墨的机关术。
“师兄,教训他!”婉儿闻言也捏紧了拳头,一张小脸儿霎时间鼓得像河豚。
凌云翼碎,左右各三根奇金打造的骨架却分毫无损——随着一阵咔啦啦的异响过后,那六根骨架瞬间变成笔直,随即一阵如雷鸣般的巨响震天动地连绵不绝。
那骨架居然是中空的,而且那声音一经发出,沈稷和婉儿都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当日山阴城外的江滩上,柳慎之手里的“耀世莲华”发出的正是这样震耳欲聋的爆鸣。
火光中言断挥刀不止却依旧难抵神威,一时间不仅被逼得频频后退,身上竟也爆出了寥寥几处血花,虽不致命却颇为骇人。
“旁门左道,不值一哂!”随着巨响渐息,言断终于找了机会化身如风直袭对手——只是这一次他选择了用刀柄重击范无咎的腰腹,却仍是一击便让他再难起身。
范无咎败了,言断却罕见的未下杀手。
“到你了... ...若是跟他一样无趣,你们就一起死!”言断将刀鞘放到一旁,手中招式一变的同时浑身的气势也随之陡然而变。
之前他的刀藏于鞘中,像是无迹可寻的暗箭;而此时他长刀斜架于左手虎口,杀意出于心、汇于锋,直指谢必安,如同昂首露出毒牙的怪蟒一般凶戾。
“不必了... ...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这一刀改劈为刺直指人心,以你的修为我躲不过更挡不住... ...所以,我认输~”
“既然这么无趣,那就准备死吧!”
“慢着!我不行,有人可以。”谢必安拍了拍沈稷的肩膀,一把将他推前了两尺。
“他?手下败将,何堪再战!”言断仅凭脚步声就听出了上前的是谁,随即一脸的轻蔑。
“我哥的鹣鲽刀拿去重锻了,不然才不会输给你!”婉儿气哼哼地说道。
“小女娃,你刚才说,鹣鲽?!”言断听到这两个字的同时简直好像重见光明似的眉飞色舞起来。
“鹣鲽... ...我找了它五年!整整五年!为此我不惜投身于狐纯这个蠢货的门下,只为能找到佟林的蛛丝马迹——可他却死在了山阴!死在了那个病恹恹的柳慎之手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子,我信你一次... ...”
言断垂手收刀,众人却不敢放下戒备——因为他比传闻中还要恐怖得多,但即便在他们全神戒备的时候,言断居然还可以像鬼一样出现在婉儿的身后,满身的杀气如同实质般锁定了这个小女孩儿。
“你们可以走,不过这个小女娃得跟我走——说个日子,你带刀我带人,城外蔓桃林。你若赢了,人你带回去,我的头,你也可以带回去。”言断的语气不容拒绝,仿佛只要听到半个不字就会杀光他们所有人。
“一个月后... ...你若是敢伤她分毫,我此后余生什么也不干,只杀你!”而沈稷相信他有这个实力。
“老三... ....你若是现在回心转意,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否则,今晚你们一个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