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段归素怀大志,皇祖父又在朝臣面前立下过还位的承诺,如此倚重他... ...”
“咳咳咳~放心吧... ...今日父皇用金牌救他一条生路,来日他即便真生出篡逆之心,也会保你们无恙——父皇不会看错,刚才提到之泓时,他眼中分明隐现泪光,足见、足见并非决绝之人,咳咳咳... ...”
段归已早已离去,段歆柔却依然对他眼中那灼灼的精芒记忆犹新,但她却不得不承认,此刻只有段归可以扼制狐纯,也只有他可以平一己之力震慑中行、韩、卫三家。
“... ...歆柔,韩羡和中行赜的事... ...咳咳~有眉目了么?”段耀显然并非是外界以为的那样已不问世事,至少他还很清楚地知道韩羡和中行赜死于非命,而这两件事直接导致了狐纯在朝廷中大权独揽。
“回禀父皇,儿臣无能,至今仍是只查出与狐纯有勾连的那个是谁,其他的一无所知... ...”段歆柔面露惭色——她当然不是仅仅出于纯孝才日夜守候在段耀的病榻前,只不过任谁也想不到,当代百花羞的花主,居然真的会是她这个弱质女流。
她是段耀的眼睛和耳朵,必要时也可以是他的刀。
“... ...咳咳~意料中事而已,他能把手伸进百花羞,就必定不会那么轻易被你找到——我现在只担心你... ...咳咳~你的身份,切不可有半点差池,一旦被狐纯发现了端倪,纵使怀璋不忍,你也会遭狐纯的毒手... ...怀璋的性子,斗不过这些虎狼啊... ...”段耀不由得想起了无头可以入葬的段之泓,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对段怀璋有了一丝失望——段歆柔依稀记得禀报此事的时候,段耀的脸刹那间就变得煞白,两只手因愤怒而抖个不停。
“父皇放心,天下间无人知道儿臣的身份——从当年接掌百花羞的那一刻起,歆柔便须臾不敢或忘教诲,时至今日,百花羞中人仍旧以为儿乃是须眉男子,若非如此,二哥他也不会对我放下戒心... ...”段歆柔说道这里难免有些黯然——段怀璋曾不止一次约见百花羞的当代花主,而段歆柔屡次拒绝之后,他便在狐纯的怂恿下决定诛除异己。
段之泓出征瀚海的那段时间里,建康城中的宗室旁支子弟频频遭人刺杀,而且无一例外是年龄二十岁上下的男丁,狐纯抓了十几个黑皮肤的黎越人,声称凶案是他们所为——段歆柔心中却是明镜一般,他们真正想要对付的自己。
“委屈你了,若是别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早该出阁了... ...当年本该由你二哥接掌百花羞,可朕一时糊涂,轻信... ...以致你大哥殒命,否则,他倒该是承继大统的最佳人选——你二哥若不立储,不受那些贼子蛊惑,事情也不至于弄成今日这般... ...”再次想起死于非命的长子,本已尽显疲态的段耀一时间更加颓然——那本是段耀最中意的接班人,也正因这份信任,他最终死于了阴谋和猜忌。
“父皇言重了,接掌百花羞乃是儿臣心甘情愿的,歆柔虽是女儿身,却也是段氏的子弟——父皇放心,今日儿臣是您的耳目爪牙,翌日二哥登基,儿臣也将如今日般竭尽忠诚!”段歆柔单膝跪倒朗声宣誓,一改往日的端庄雍容,眉梢眼角的优雅柔媚此刻却已换了刚毅冷冽。
“哎~若如此,吴国休矣——女儿啊,朕现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告诫你,万勿太过倾向于你二哥,他对你皇叔如鲠在喉,两人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适才朕对段归所说皆是出自真心,你切莫以为那是在虚与委蛇,怀璋若是能平安坐稳这龙椅固然好,若是他实在难堪大任,倒不如把皇位还给段归... ...至少,它还是在我们段氏的手中啊!”
“儿臣... ...谨遵教诲!”
“咳咳咳~还有,武陵那边你安排几个得力的人保护宣忱,剩下的事,段归会去做的——倒是江北,一定要时时提防... ...那个慕流云,还是水泼不进么?”段耀说完,便伸手示意她起身坐到自己身边来。
“父皇宽心,慕流云那边虽然毫无进展,不过平京却有意外之喜——我们的人已经成功当上了邓彻的新夫人,北周的风吹草动,恐怕我们知道地要比扬州那边还快些~”段歆柔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脊背,不过她口中这个消息确实让段耀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据说邓彻一见那女子当即魂飞天外,回家就休了跟他休戚与共四十余年的发妻,为此还在朝堂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你若是个须眉男儿,朕又何必这么操心劳力,可惜... ...”
“父皇,不说这些了,给您讲个稀奇事儿吧——您知道百里大人二次下武陵,韩氏为什么之前乖乖就范不敢造次么?”
“哦?为何?”
“他身边带了个书生,叫叶浚卿的... ...居然趁韩府治丧,在他们的水井里下了那种药,据说百里大人次日撞开韩府大门的时候,阖府老少均是一丝不挂——此番景象被有名的正人君子撞破,他们哪里还敢有他想... ...若不是中行赜死于非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恐怕韩氏至今都不敢妄动... ...”段歆柔虽然统领以女色制敌的百花羞,但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说起叶浚卿的下作伎俩难免俏脸飞红。
“呵呵呵,有意思... ...叶浚卿——朕记得你之前跟朕说过,山阴城里曾有一个书生三言两语便让百里涉哑口无言,还当众对他鞠了一躬,就是此人么?”
“父皇好记性,就是他——啐~真够下作的~”
“奇正集于一身,倒是个人才... ...咳咳咳~多加留心此人,日后若要制衡段归,此人说不定就是一颗上佳的棋子。”
“是,儿臣明白。”
段耀一张脸已经尽显疲态,段歆柔见状立即扶他躺下,随后起身施了一礼便缓缓退出了寝宫——殿中暖意融融,仅仅一门之隔的外面却是春寒料峭,她不由得用力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更凸显了一身玲珑的曲线。
一路穿宫过院回到自己居住的长春宫,沿途那些宫女和太监恨不得远远地跑到她面前只为了躬身行礼博个眼缘——段歆柔虽然只是因为尚未婚配而赐居内廷,但宫中稍有资历的都知道,这后宫做主的不是哪个嫔妃,而是她这个公主。
她并不喜欢这种日子,尤其是初春时节——她偶尔会发现宫女们望着枝条上抽出的点点嫩芽怔怔发呆,那副神情充满了哀怨和惆怅,段歆柔当然明白她们为何会这样,可她们还有机会,熬到二十八岁便可以出宫寻觅自己的后半生,而她,金枝玉叶的景阳公主
,却注定此生都要与孤独为伴。
夜半更深独坐房中时,她面对着满墙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只能以微醺聊以排遣。
“公主,百里大人在宫外求见,奴婢们实在劝不动他... ...”正在她思绪万千之际,门外的侍女忽然禀报。
“请大人去文渊阁稍待,我立即前去。”想来百里涉一定是有急事,否则也绝不会冒大不韪直接来闯他这个公主的寝宫。
文渊阁本是皇帝与臣子私下议政之地,一些不大好拿到朝堂上的讲的事在这里往往可以得到妥善的解决——但随着段耀病体沉重,段怀璋便索性以监国太子的身份常驻于此,虽然算不得逾制,却也不是太合规矩。
但不知为为何,从段之泓去世之后,这个一向目中无人的二哥忽然间就懂了礼数,不仅再没有留宿过文渊阁,甚至连出入内宫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越是这样,段歆柔便越感到不安。
“臣,百里涉,参见景阳公主!”
“草民叶浚卿,参见公主殿下!”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负手而立的俊朗书生,却没想到此人就是那个下作的叶浚卿——听到这个名字她不禁微微蹙眉,一时间竟忘了让坐。
“二位免礼,不知何事要见本宫?”段歆柔虽然大概能猜到百里涉为何而来,但问总是要循例问一下的。
“殿下,听说狐纯举荐魏王统兵征讨翼州,可有此事?”百里涉显得焦急万分,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似乎正抓着自己的心。
“今早我才把折子拿给陛下,确如大人所说。”段歆柔颔首一笑道。
“殿下可知其中的利害?”
“大人,本宫不敢干预政事,这话您该对太子殿下去说,告辞~”段歆柔起身便要离去,隐约感到身后的百里涉想要伸手阻拦却又碍于礼数不敢放肆。
“殿下,莫非要坐视大吴亡国么!”叶浚卿一声大喝,口中的大逆之言饶是段歆柔也为之一愣。
“你就是叶浚卿?”
“是!”
“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那句话,已经足够问斩了?”
“只要殿下安坐容在下一言,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本宫就看你要说什么~”
段歆柔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放肆,一时好奇便又折了回来。
“殿下,狐纯举荐魏王,一是为以魏王的虎威为自己夺权铺路。二来,也包藏祸心打算在沙场之上谋害栋梁——殿下试想,翼王殿下、韩羡再加上中行赜,这桩桩件件的得利者是谁?韩、卫、中行式微,狐氏便一家独大,倒是若连魏王也不在了,这天下还能姓段么?”
“叶公子所说极是,我两人此番入宫,就是为了求公主殿下向陛下申明利害,切勿让魏王落入狐纯的圈套!”百里涉一扯叶浚卿的衣袖,两人这才齐齐跪倒叩首。
叶浚卿却不由自主般抬起头,两道目光和段歆柔霎时间对撞,各自都现出一抹羞涩。
“可是,父皇已准了此事,诏命已经发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