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羡常对人说,世上只有四样东西最要人命——美得要命的女人,醇得要命的佳酿,冷得要命的刀锋和毒得要命的心肠。
而这四样,他全都不缺。
所以想要用明升暗降的方法让他离开武陵?笑话!
不管谁来宣这道旨意,都会像这个不知轻重的百里涉一样变成漆黑的焦炭——哪怕是狐纯甚至太子亲至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韩氏曾经纵横沙场数百年,一度统领百官震慑朝堂,甚至加九锡列三公废立皆出其意,可如今无奈屈居于这小小的五郡之地,居然还有人想要来趁火打劫?莫非是以为他韩羡已经无力扬刀不成?
韩羡恶狠狠的咬着牙,盯着眼前那具焦尸,反胃的感觉逼得他不得不又猛地灌下了一口烈酒——他难免有些慌乱,毕竟韩氏一门早已经不复当年,若狐纯真的联合中行赜意在瓜分五郡,他除了坐困愁城之外确实无法可想。
此人贼心已起,这次来的是百里涉和圣旨,下次会不会就是兵马和刀枪?他只能赌,赌他们至少还忌惮北周。
“传令,即日起加派人手,在武陵周遭三十里内日夜巡查... ...包括港口在内!一旦发现可疑人等先行封城,再报与我知!”韩羡自认馆驿之事做的天衣无缝,即便问罪也会先排个钦差来探探虚实,只要来个封城不纳,就说害死百里涉的纵火要犯已然有了眉目,正封城缉拿即可——当然,钦差一日不回京,武陵便一日不开城。
随后自然只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石沉大海一切如常。
手下的亲随应了一声之后便急急忙忙地退下传令,韩羡起身上前,走到那具焦尸旁瞪视了它好久,终于忍不住气愤一脚踢了过去——草席上本就已经焦脆炭化的残骸应声而断,弄了他满靴的黑灰。
“呸~晦气,还不快拖出去... ...找口上等棺材装殓好,今晚就启程送回建康——看见他就心绪不宁... ...真是触霉头。”韩羡恨不得将这具焦尸拉出去扔到乱葬岗,可是表面文章还需要做,毕竟他只是想割据一方当他的土皇帝,还没有举旗造反的念头。
主要是因为没有这个实力。
离开了灵堂,韩羡立刻一把扯下了手臂上的素带,这东西也让他没来由地不痛快,紧接着他抓起腰间的酒葫芦又灌了几大口,猛然想起今天港口的花船上据说又来了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娇娘,于是满心的不快都变了燥郁之火从丹田直窜灵台,火苗化作两道婀娜的倩影,撩拨得他不得不扯着嗓子急急喊道,“备轿!去港口,快!”
武陵也不乏秦楼楚馆,不过此刻最撩人的风月场却是一艘停泊在港口的大船,据说这船也是稷墨学宫的杰作,长三十丈宽十丈高近百尺的巨大船体无疑证明了这个传说——除了公输翟的门生,谁也造不出这样的庞然大物,更遑论在水面行驶的时候要比普通的三桅帆船还要快得多。
船靠尾部的浆轮推动,只需仓底的百余人合力踩动踏板就能让这巨兽乘风破浪——甲板上耸立着五层的高楼,木质的外墙上錾刻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情字,这一个字便足足有三十尺,而当人凑近去看时,更会发现它本是由无数长寸许的小金字聚合而成,那小小的字体涵盖古今,篆隶行楷草宋瘦金等等不一而足,或是帝王手笔,或是名家墨宝,更不乏来此的文人墨客随手挥就。
但写的却是同一个字,风——以此寓意万种风情。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它最早的名字反而无人再提,岚江南岸很快无人不知风情水榭的大名——这里的姑娘不仅年轻貌美,而且
多才多艺,有的清音婉转如天籁,有的素手能调水龙吟,擅长书画者信手拈来便价值千金,专精辞赋者绣口一吐便堪惊艳四座,更有专擅于床笫之欢的妖媚和不亚于深宫内苑的雍容。
只要是正常的男人,没有一个可以在风情水榭坐怀不乱,因为这里的神秘老板曾悬赏千万,条件很简单,只要在他这里过一夜而无鱼水之欢即可,然而十年已过,竟无一人可以拿走这笔悬红。
有人曾笑着问百里涉何不去试试,而他沉吟片刻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做不到。
韩羡当然更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当他知道风情水榭来了刚下海的雏儿时,恨不得立即肋生双翅直接飞到船上去。
他家中有十一房妻妾,可每次风情水榭停靠武陵时他必定夜夜外宿直到航船远行,可惜这一次他错过了,若不是要替那个该死的“百里涉”守灵,他这韩氏族长武陵太守怎么也该是本地第一位上船的恩客。
“呦~韩爷,您若是再不来,奴家怕是要相思成疾了呢~”美妇人老远就看到了韩羡的轿辇,在他迈步进楼的同时便已袅袅娜娜地贴了上来。
说她是妇人全是因为那份成熟妖冶的风韵,实际上她从头到脚无论怎么看也瞧不出究竟芳龄几何。
“瞧你说的,爷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能忘了心肝儿你呀~房间给爷准备好了么?”韩羡伸手捏了一下美妇的芳颊,那肌肤的触感竟依旧如十八的妙龄一般嫩滑。
“我的爷,一直给您备着呢——那章台阁空着专等您大驾光临,其他人哪配住啊~”
“真会说话——那,你就跟爷一起进去吧!”韩羡拦腰抱起了风韵犹存的美妇就要往楼上大踏步而去——他韩氏本就是行伍出身,他虽然并没有经历过战阵却每每以战将自居,可朝廷不识他这真英雄,于是满身的勇武也只好在风流阵里冲杀。
“你们几个,自己玩自己的,花费都算在爷的账上!”韩羡对手下极好,虽然到不了解衣推食的地步,但至少可以与众同乐——舍得花钱的主子,就是下人眼里的好主子。
不过,也仅限于他自己养的狗而已。
“谢爷恩典!”
“谢谢爷抬举!”
“爷您金枪不倒,虎威长存!”
耳边传来下人们不堪入耳的恭维,这使得韩羡的力气更足,他抱着那美妇噔噔噔直奔顶楼,竟是不气不喘。
随着房门紧紧关上,里面随之立刻传来了千娇百媚的尖叫和裂帛破绢之声,光是听着就让人浑身麻酥酥地好不痛快。
韩羡不是那种喜欢听个曲聊聊文墨风流的雅士,虽然家里已经不得不做了好几辈的文官,但到底出身将门,骨子里永远镌刻着粗鲁野蛮的行伍之风。
一番地动山摇之后,他呼哧带喘的起身,顾不得穿上衣服直接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碗绯红的汤汁几口灌下了肚——这是只有风情水榭才能享用到的无上妙品千金汤,不仅能迅速补气还阳,而且固本培元绝不伤身。
眼前这个女人简直是个妖精,她百般挑逗地看着韩羡,媚眼如丝中满是意犹未尽的贪婪——韩羡由此猜测她大概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可轻薄锦衾之下的凹凸有致,却实在令任何一个男人都欲罢不能。
于是战火重燃于他的心中,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浴血沙场的先祖——在那凶暴的嘶吼中,统帅着旗下的千军万马攻上最险峻的山峰,踏平最肥沃的原野,肆意吮吸着山河的血泪,无情摧残着社稷的膏腴,直到兵锋所向
生灵尽皆涂炭,最终在哀鸿遍野风声鹤唳之中长驱直入破京华。
男人最喜欢的两件事,给他们的感觉本就并无不同,说到底都是征服的快意而已。
“叩叩叩~”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恰在韩羡如梦似醒的恍惚之间,美妇应了一声之后,两名豆蔻少女推门而入——稍大些的丰润如珠,正咬着下唇有意无意瞥向韩羡,掩饰不住桃靥微红;小的却是雪肌玉骨玲珑娇俏,一脸羞涩地低垂螓首,竟显出十分的媚骨天成。
“大人,她们就是新来的姑娘,受训三载方才勉强可以见人,不如大人品鉴一二如何?”
“呵呵呵~那是自然,我倒要看看这名师会否出高徒——过来!”
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良药,更有燕瘦环肥各尽其妙的美人,韩羡此刻早就把所有的不快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整整七天,他硬是半步都没有踏出过这间房门,连吃食都是着人送到了门口——再露面时他却依然是满面红光神采奕奕,连早已等候在岸边的亲随都惊讶于他为何还能有这么好的气色。
“爷还有公干,就不在这儿陪你们了——喏,赏你们的~”韩羡从怀里抓出一把银票随手抛向空中,待其片片纷飞之际才缓步走出花船。
“姑娘们,韩爷赏下了~”
霎时间婉转莺啼响彻云霄,姑娘们纷纷施礼道谢,却无一人上前争抢。
韩羡贪财,却绝不吝啬,他深知钱是用来花的道理——聚敛起来的金银便是粪土,只有花出去,才能买来名望、权力和人心。
只不过他一文都不愿舍给那些升斗小民,因为他深知只有让他们每日为了衣食奔波,他们才会听话。
这一路他都在回味着船舱里的风月无边,直到轿子停下他才从梦中惊醒——又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公文和令人挠头的琐事,当然,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施暗算的狐纯。
可偏偏脑海里的妖娆倩影挥之不去,他忽然有了一种立刻回去港口,再鏖战他七天七夜的念头,好在他还是颇为自律的——这几天随时都会有朝廷的公文送达,他毕竟是一郡太守更是韩氏的掌门人,总不能在花船里办公。
所幸府里还有十一个妻妾,最小的那个去年才娶进门,仔细算算在她房里过夜的次数还不够一只手,想到这儿韩羡更觉那股无名火烧得他浑身滚烫。
“砰!”
房门被踢开,韩羡看到了小妾惊恐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已是满眼血丝,他只觉得现在浑身的衣衫都极其多余。
“老爷... ...您... ...啊~老爷您干什么~老爷~嗯啊~”
凄厉的尖叫声传遍了后院,其他的房间很快关了门窗,正房里还隐隐传来几声尖酸的喝骂,无非不要脸或者狐狸精之类。
而家人们对此都习以为常,大多只是窃笑两声便不再理会。
“啊!”
许久之后,又一声尖叫传来,却与上次的喜悦与激动迥然不同,而是充斥着惊恐——那小妾撞开房门只穿着亵衣便跑到了院里,接着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指着房中瑟瑟发动。
“老、老爷!老爷死了!”
韩羡一身白色的亵衣,敞心露怀的样子尽显急切——只不过他此刻仰面朝天双眼暴突,小腹更是一片殷红的血色,整个人已经好像出水许久的鱼一样,硬挺挺地死在了小妾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