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这里的水也有毒”老板眉头紧皱,看着瓢里刹那间变成如血殷红的井水失望地摇摇头。
从那次黎越人报复性地进攻之后,城里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生病的人时而燥热难耐时而寒冷难忍,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喝过那些漂浮着死蛇和死隼的井水。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一次不是进攻而是下毒,河曼的蛊毒。
老板已经围着全城跑了好几天,所有的水源都已经被污染——清澈的井水里一旦放入红信石粉,就会立刻变成一瓢浑浊的血水。
其实城里只有三条水脉,而且彼此之间还通过十几丈深的地下水道相连——其实根本不用一口井一口井地试,想也知道如今城里已经没有一滴干净的水了。
因为河曼的蛊毒是活的,那些毒素不仅不会随时间消散,反会随着中毒人数的增多而愈加浓烈,它们通过水和尸体繁衍,生生不息无穷无尽,直到感染城里的每一个人。
连祁玦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遏制蛊毒的扩散,在水中加入大量的红信石固然可以解除蛊毒,但红信石同样也能毒死人——所以他只能建议城里的人饮水前都将其烧开滚沸。
别说远在瀚海边缘的啸月城,即便是中原也没有顿顿都喝滚水的习惯,毕竟那要消耗大量的柴炭,平添不必要的花费。
于是疫病还是在传播,但蔓延速度确实大大减缓。
“今天又收了不少粮食,价倒是不高,他们说,宁可赔本也好过赔上命... ...”老板说话间眉头拧得更紧,已经成了一个川字型——那些商人是把粮食卖给了他们,但是他们如果将这里有瘟疫的事情泄露,那不仅不会再有粮食,更不会再有兵源。
朝廷没有旨意传来,也就是说后援也不会有了。
无论对于黎越还是啸月城,此刻都到了孤注一掷殊死一搏的时候。
“大将军,再拖下去,城里的病患日增消耗加剧,咱们可就未必耗得过黎越人了... ...”赵俨同样面露难色。
“祁玦,还没有找到治愈蛊毒的方法么?”段之泓的语气有些严厉。
“... ...若是不知道蛊毒的配方还有炼制过程,我无能为力... ...但我倒是有一个方法——壮士断腕,斩草除根!”祁玦杀机毕露,毕竟他杀人无算双手早已满是血腥,那些血污多少也已经蒙蔽了他的心。
“闭嘴!你让我把这五千多人都... ...把病患集中隔离到城外,这是我的底线!刚才的话,休要再提!”段之泓闻言当即大怒,随即沉吟了半晌之后又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司徒靖欲言又止,纠结的模样让段之泓有些意外。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祸水南渐... ...挖通城外和城内的水道... ...”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好!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请先生带一队士卒即可开始挖掘!”段之泓这次没有犹豫更没有拒绝,而是当即欣然答允。
“城内不难,只需顺着任意一口井掘出城外即可——但要联通敌营的水道... ...需要一支小队绕营掘堑,又不能距离敌营太远... ...这事实在过于凶险... ...”
“好了好了,不用旁敲侧击的,老汉又没说不跟你们去——离了我,你们去哪找敌营的水脉?这点小事还吓不倒我老汉~”老板一拍胸口站了出来。
“老先生,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此行实在... ...”司徒靖面带犹疑,他当然不是故作姿态。
“除了我,你们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嘛?没
有事的~又不是去打仗,挖几个坑坑引一下暗河的小事情... ...”老板嘿嘿一笑,老脸上瞬间又是纵横的沟壑起伏。
“好!赵将军,老先生,那今夜就劳你们带队出城了。”
“遵命!”
... ...
夤夜,一对人马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出了城。
一行不过千人,既不顶盔也不掼甲,除了快马轻衣之外,所带之物也尽是长钎短锄和柴草麻绳之类,只在腰间挂了一把三尺半的短刀——他们需要先摸到黎越叛军的大营百丈之内,只有这样老板才能准确找出敌军水脉所在。
“老板,怎么样了?这里离他们太近,咱们不能停留太久。”
“快了快了,不要催!这是个细致活... ...”
老板在附近不断地下铲然后起土,放在鼻子下面认真地嗅闻之后又随手抛在一边——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之后,他举起右手拇指先是对准天上的北极星,随后又比划着南边的某个方向,脸上渐渐堆起笑容。
“就在那边!”
“走!”
月上中天之际,黎越大营十里外赵俨等人整挥锹抡镐干得汗流浃背——果然,沿着老板指示的方向他们很轻松就挖到了水源,可这里是瀚海不是中原,简单地在沙土上挖出沟渠只会让水流渗漏无踪。
但老板毕竟是老板,他自然有的是办法——深挖之后在渠道里埋上早已准备好的柴草麻绳,之后再将之填埋起来,如此只要保证渠道走势即可将水流顺着干草引向黎越人的水源之中,虽然不能维持太久,但足以将城里的水引入黎越叛军的水源。
哪怕一天也足够他们趁机突袭。
从这里迂回到啸月城下,足足二十里,他们需要在三个时辰内干完。
一千龙骧武卒可以保证干完这些活,也可以保证在被敌军斥候发现的第一时间追上去干掉对方再全身而退,但是要兼顾这两件事,却断无可能。
好在运气似乎站在了赵俨他们一边,整整两个时辰黎越人的斥候踪影皆无,他们得以用最快的速度挖掘着水渠——距啸月城只剩下不足五里,月色西斜,晨风清冷,两狼山的轮廓也已经渐渐清晰。
“都注意点,按照我说的深度一点都不能差,差一点谁就会流到别的地方去,这一晚上就都白忙活了!”
“哦!”
“是!”
“知道了!”
眼看胜利在望,士卒们不免热情高涨,似乎每向前推进一尺都是令人振奋的胜利。
城内的水道隐藏在舍龙大营中,与蜿蜒而来的暗渠合龙之后,原本干枯的蓬草立刻变得湿润,随后水流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一样汩汩涌出。
“神了!”赵俨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无话可说。
“这是我们先辈从绿洲里引水灌溉的法子,现在这鬼地方越来越旱,连绿洲里夜早就种不活庄稼了,这法子再过几年就没人记得喽——赵将军,你先带人回去,老汉我再去看看暗渠的那一头。”老板能够成为瀚海最好的引路人,很大程度上也源于他的勤勉和认真。
“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我陪你——你们几个跟着我,其他人回城!”赵俨大手一挥,即刻带着几个精干的手下围住了老板。
老板嘿嘿一笑,似乎是调侃赵俨小题大做,又似乎是在感谢这些不拿自己当异族的吴人。
十人马不停蹄地回到黎越人大营西南时,天空中的北极星还有淡淡的痕迹,凭着它老板很快找到了昨夜挖开的水口,可当他再次挖出一把沙子时,连赵俨都愣住了。
沙子是干的。
“老板,这?”
“别急,去那边看看。”
五六丈之外挖出的一捧沙子里终于微微泛出了湿润的水迹。老板神色凝重,当即二话不说就扒起了沙土,然后一边挖一边对身后人低声吼道,“暗河改道了... ...快,跟着我挖,把剩下的蓬草都搬过来!”
赵俨也明白瀚海里的暗河有多么无迹可寻,有时候一条暗河可以停留某地存在数年之久,同时它也可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此踪迹全无,自此改道去了几里地之外——好在这条暗河只是略微横移了几丈而已。
但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也恰好用光了,几匹沙驼的影子从目之所及的沙丘上出现,然后渐行渐近。
“你们三个跟着老板干活,你们两个跟着我上。”赵俨明白决不能放这些斥候活着回去,更不能让他们发现正在挖掘的老板,于是他决定,在对方还没发现的时候率先冲了出去打算引开这些斥候。
斥候小队显然也发现了赵俨一行,确定了他们不过区区三人的时候,十匹沙驼肆无忌惮地狂奔了过来。
赵俨纵马急奔,三停横刀如飓风扫秋叶一个照面就砍了两个人的脑袋——黎越斥候大惊失色,他们万没想到在此偶遇的居然是个硬茬。
既然打不过赵俨,那么先断其羽翼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仅存的八个斥候互相之间眼神一错就扑向了赵俨身后的亲随——沙尘拂过,人头落地,还来不及反应的两个士卒同样身首异处。
八个人围攻一个,黎越斥候们脸上无一不是狰狞可怖的凶狠。
一声呼啸之后,沙驼训练有素地左右穿插来回奔驰——斥候们不敢与赵俨缠斗,于是选择拉开距离将他包围,然后一个接一个反复冲锋无休无止,对于他们来说只需避开交错之时的一击,而对于赵俨来说则是一波又一波无休无止不知会来自哪个方向的攻势。
黎越人称这种战法为捡羊,专门以众凌寡。
“喂!好了!”随着老板的一声呼喊,斥候们这才惊觉原来还有吴人潜伏在侧。
黎越人转头巡视,刹那间三道冰冷的刀锋瞬间迎面而来,接着又是三颗脑袋被猝不及防地劈成了两半。
“不能让他们跑了——米邱和那个哀牢的魏兵都鬼得很,猜出咱们想干什么就扯淡了!”
“放心,他们跑不了!”赵俨只晃了晃脖子便是一阵骨骼的咔咔作响——他只是在示弱拖延时间,怕的是大开杀戒会惊走了这些斥候,而现在以四敌五,对方想逃也没那么容易。
另外三骑抄到五名斥候的身后截断了他们回营的归途,只等赵俨一声令下。
“先砍了他们的坐骑!”
又一次冲锋,三匹沙驼的侧腹被短刀撕开,赵俨的横刀也砍断了两对健硕的前蹄——黎越斥候们纷纷坠马,眼神里开始泛着恐惧。
老板就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杀戮。
“哎~让我劝劝他们,先、先别... ...”看着那些和自己儿子差不多的脸庞,老板最终还是狠不下心肠催马上前。
“投降吧,老汉一定保你们一命。”老板翻身下了坐骑,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拉其中一个起来。
赵俨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狗贼!投降中原人的黎越之耻!”
“唔... ...”
“老板!”
那人起身的瞬间猛然挥刀,随着一道红线绽开于老板的喉头,血很快涌了出来。
老板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年轻人满脸的愤恨,之后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