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内外尽是翘首以盼的目光,可他们盼来的却不是歼敌无算的凯旋之师。
出兵第一仗便大败而归,这对士气无疑是沉重的打击——行伍之中,不仅见不到一颗被斩下的敌首,甚至身着归义甲胄的士卒也少了整整七成,而自始至终不见露面的鲍堃和晁张,不用问都知道一定是血染黄沙再也回不来了。
翡翠双手叉着腰,面露如三春桃李般的笑意站在营门外,亲自迎侯着归来的将士——凹凸有致的身躯在徐徐微风的拂拭下简直堪称瀚海里最亮丽的风景,然而从旁经过的无论是哀牢人还是归义人都不敢稍有不恭,因为他们知道这副娇媚的身躯只属于他们身后的那个人,走在队伍最中间的魏兵。
“辛苦魏都司,我想,这些有幸生还的同胞们应该都对你怀着无比的感激,对么?”魏兵距翡翠三丈之时便翻身下了坐骑,然后快步走到那个女人的身前,单膝跪下后捧起对方的一只手放在了唇边——然而他胡须摩擦的痕痒,却让翡翠想要尽量庄重的交谈难免带上了些许的轻佻。
“尊敬的魁帅,未来的黎越女王,如您所愿,那两个懦夫果然已经弃众逃亡不知所踪,而我只能带领这些幸存的同胞回归家园... ...”魏兵站起身,片刻之前盯着翡翠玉腿时满脸的放荡顷刻间就变了悲恸和哀戚,而且那副因愤怒而捏紧了拳头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阴谋家或者屠夫。
“能救回一个是一个... ...至于那两个家伙,黄天会惩罚他们的!”翡翠煞有介事地走上前拍了拍魏兵的肩膀,另一只手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轻柔地拧了一把,登时令魏兵痛快不已——即痛,又快活。
“恭喜魏都司立下大功,若不是你,恐怕这些归义的精锐都要折在那两个懦夫手里了——今后归义和哀牢两部都要赖你一人之力,实在是辛苦了~”米邱满怀敬意地对他鞠了一躬,瞬间四周的兵卒都投之以敬佩的目光——大司祭不贪恋权力的美德如今已经无人不知,一个人能坐上王座也许并不值得夸耀,但能从王座上下来并邀请更合适的人坐上去,自古至今也不过区区数人。
“归义部自此重回正轨,可喜可贺~”陆昭明一躬到地,本就低垂的头让他此刻简直像是一只出水的活虾,不过恭敬的语气和礼节却掩盖不了言辞中的调侃,对于翡翠和魏兵借刀杀人铲除异己他自然心知肚明——阴谋,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随后翡翠便转身往中军大帐走去,魏兵紧随其后——还有一个人等着他们的捷报,而那个人很明显不愿意看到他们志得意满的表演。
“窦都司重伤初愈,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尽心尽力~”看见帐中独坐生闷气的窦都,魏兵语带调侃地坐到了他身边说道。
“多谢关心,我不碍事——要是托病不来,魏都司去我河曼营中问罪时我可没地方逃命!”窦都自然也知道这一次又让翡翠和魏兵着了先机,下一个他们要吞并的,若不是米邱的邪龙就一定是他的河曼。
他甚至看到魏兵眼中的贪婪和歹毒,所以他愤怒——大战方起,刀子先捅的却是自己人。
“这要多亏大司祭提点,否则我们焉能想到所谓归义三杰居然会临敌鼠窜?”翡翠对着米邱深施一礼,媚眼如丝。
“大司祭悲天悯人,确是可敬可佩!”窦都语气中尽是鄙夷。
翡翠那一句话显然是想在窦都面前将铲除异己的恶名栽给米邱,可窦都并非不谙世事的顽童,焉能不知他们蓄谋已久——若不是米邱从中斡旋,这些归义人恐怕要尽数被诛。
“...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下一步,我们怎么办?”翡翠的脸似乎微微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羞愤还是恼怒。
“陆先生,如今啸月城兵分两路互为犄角,据归义斥候回报,城外翼营已经去向不明,可有妙计破敌?”米邱转过脸看着陆昭明,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悠然。
“在下若是猜得不错,以舍龙对地理的熟悉,他们该是每隔几天便会移营他处,我们若是先行探营再筹谋对策便始终落后一步... ...依我之见,不如兵分三路——大队人马北进作势攻城,偏师迂回向西以作伏兵,再暗置一军居中策应。如此,舍龙人见有机可乘,必定袭击我攻城主力的后方以期断我归路,届时只要三军及时合围,想要作螳螂的舍龙人便插翅难逃... ...”
“说的简单... ...城头的摧山弩炮一发百余箭,分金断石不在话下,若是舍龙人迟迟不来,我们岂不是要在箭雨里等死?而且围歼舍龙人于啸月城下?生路近在咫尺,他们会乖乖在原地任人宰割?”
“所以我们未必要全军尽出,更不必全力攻城,只需让他们知道伏兵正张网以待,而我大营已然空虚——窦都司,若有人来劫营,可否撑个一晚?”陆昭明微微抬起头,一双眼睛杀机四伏简直就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 ...高,实在是高!你的意思是佯装攻城诱敌出击,然后故意泄露伏兵踪迹骗舍龙人来劫营,再撤兵围杀——妙计,果然只有你们中原人才能想到这样的连环毒计!”
“不过此计牺牲必不可少,不如就由在下领归义兵马作势主攻... ...”
“不妥,归义刚经历战败之痛,若再令他们冲锋在前恐怕会冷了人心... ...再者,若是陆先生领兵出战,万一有个闪失我黎越便再无您这样对啸月城知之甚详的助力——这样好了,陆先生和窦都率归义部留守营地,我亲率一万邪龙兵马与魁帅、渠帅前去攻城,如何?”米邱沉吟半晌,终于拿出了一个让翡翠的魏兵喜出望外,却令窦都有些不明就里的方案。
窦都一面羞愧于自己竟然也有了借敌人之手削弱自己人实力的龌龊想法另一面更惊叹于如此良机,米邱居然恍如不知般放过了这个机会,还将自己再次至于险地。
“万万不可,大司祭决不可亲冒矢石,若您有个损伤,黎越百姓怎么办?我替您去!”窦都起身请缨,可没说几句话就捂着剧痛难当的左眼蹲了下去。
“你留下帮陆先生守好营寨,老夫虽然年迈,不过骑得了沙驼,挥得动大刀~”米邱微笑着挽起袖子,对在座的众人展示了一下他尚且结实的手臂,随后走过去扶起窦都慈祥地对他点了点头。
“好,既然这么定了,那我们明日便升帐点将,五天后三万兵马兵分三路,直奔啸月城!”翡翠和魏兵几乎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窃喜——混战之中死一个半老汉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而只要这老
家伙归天,黎越便真真正正是她的天下。
翡翠和魏兵迟迟不打算出帐各归营寨,显然又是打算在大帐里小别胜新婚。米邱等三人虽然知趣地退了出来,但却是三种不同的心境。
米邱依旧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陆昭明紧随其后亦步亦趋,虽然依旧低着头脚步却比平时轻快了几分;窦都一脸愁容,不仅仅是因为伤口隐隐作痛,更因为他担心邪龙和河曼两部的未来。
米邱亲自带兵出征,策应的友军还偏偏是一直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的翡翠和魏兵,即便他们不亲自下毒手,只要撤军时稍稍用点心思,也足够让米邱有个三长两短。
“陆先生,你怎么也不阻止一下大司祭,你看不出来那对奸夫淫妇不怀好意?”
“我的窦大都司啊,你总说大司祭是黎越不世出的英雄豪杰,可你却每每质疑他的决定,你莫不是把他老人家当成了一个老糊涂?”陆昭明摇摇头,似乎对窦都颇为失望。
“呵呵呵~陆先生言重了,窦都只是牵挂我的安危,也是出于一片赤诚——可是窦都,我若是坐镇中军,你觉得他们俩还会答应出兵攻城么?”米邱的笑容顿时收敛,一脸意味深长的严肃之中还带着几分遗憾,他拍了拍窦都的肩膀后又说道,“这两人虽然势力已经为五部之最,但到底还是对其他人不放心,之前对归义是如此,现在对老夫也是一样,若我不将自己至于他们的掌控之下,翡翠是断然不会答应出兵的——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冲锋陷阵,到头来让老夫捡了便宜... ...”
“... ...尔虞我诈,这个样子还北进,就算攻得下啸月城,也出不了翼州!”怒气引发他眉梢暴跳,牵扯着创口又是一阵剧痛。
“这话,跟我说说即可... ...窦都,你得记住,一国也好一家也罢,最难得便是同心协力,身为其中的一员,若是为了一统心之所想而把异己者尽数除掉,那就无异于自灭满门——一个好的当家人,需要的是在大家三心二意之时去异求同,尽量整合不同的力量,明白了么?”米邱语重心长地说着治国之道,而窦都茫然的点着头,很显然是一头雾水。
“去异求同... ...”
“对,去异求同!就像归义部这件事,我并不赞成他们诛除异己... ...但若是不杀鲍堃和晁张,以他们的作风则随时可能哗变,若是两军对峙之际,则足以令我们万劫不复——眼下只需要铲除首恶,却可保留归义部的精兵强将,对于整个黎越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米邱的眼中露出一抹哀戚,显然也是为了两个有些枉死的冤魂。
“我明白了... ...只要对大局有利,个人私利可以暂时先抛开——可是大司祭,你这么想,他们可未必这么想啊?”
“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和我们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关系么?我等所做所为皆出于一片公心而非私利,他人如何,且由他去... ...”
“不管怎么样,大司祭你带上些蛊毒和解毒药,必要的时候,以防不测。”
“好好好~难得你一番心意,老夫却之不恭了~”
“大司祭,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