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祭!再给我一哨人马,我要亲手,嘶~~~亲手剁了那兔崽子!”窦都躺在床上满脸都是狰狞,一道血泪自绷带后空空如也的眼眶中流淌而出,直至颌下,然后滴落——他的愤怒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不甘,区区一个押送粮草的运粮官,居然让他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
“窦都,别激动,你的伤口还没愈合,激动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好好休息吧... ...你的眼睛,黎越一定会替你讨回来!不过不是区区的一只辎重队,更不是一个运粮官... ...”米邱安抚着激动的窦都,脸上除了惋惜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情绪。
窦都回来时几乎满脸都是鲜血,见到米邱一言未发就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他先给自己配了一副药,接着就要米邱摘掉他已经彻底坏死的眼球。
“放心吧,有大司祭在,你好好养伤就是。”陆昭明伸手将药碗递给窦都,现而今他们二人俨然已经是米邱的左膀右臂,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那只大鸟... ...像是我们黎越的信隼... ...”窦都接过碗一饮而尽,随后便昏昏欲睡。
药方里无一不是药性猛烈之物,除了快速凝血生肌更有镇痛催眠的效果,否则眼球被切除后的剧痛足以令任何人陷入疯狂——谢晨夕的银针并无淬毒,但是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倒刺,一日一夜之后已经彻底和眼球黏在了一起,强行拉出不仅于事无补更会令他头痛欲裂,所以他只能狠心选择将已经坏死的眼球舍弃,然后在脸上留下一个恐怖狰狞的窟窿。
眼见窦都沉沉睡去,米邱便对陆昭明使了个眼色,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出帐而去。
“陆先生,重伤窦都的是你朋友?”米邱一语道破陆昭明的隐秘,浑身上下却依旧是一团和气。
“不敢欺瞒大司祭,啸月城里能将暗器使到这个程度的,只有一人,正是在下的那个朋友。”陆昭明毫无隐瞒的意思,因为那只隼王的出现,已经令他无法抵赖,更何况他根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想来,你也已经知道啸月城外的伏兵所在了?”米邱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显然是对陆昭明的行踪了如指掌。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司祭您的法眼——窦都回来的那天在下就已经去河曼营地问过了,以隼王来回的时间结合窦都与辎重队遭遇的地点判断,舍龙人的伏兵应该就在啸月城西南五十里之内。”陆昭明知无不言,态度一如既往得恭敬有加。
“那是不是应该及时上报魁帅?”
“在下正有此意... ...之前传回的消息中可以确定那里应该就是舍龙人的营寨所在,若是能将之一举拔除,无异于断了啸月城的臂膀,而且舍龙对我等知之甚详,留下确是祸患... ...”陆昭明沉声回应,言语间尽是绵绵的杀机。
“那还等什么?走吧~”米邱依旧是那么洒脱淡然,全然不像是在策划一个阴谋。
他们进帐之后正好撞见翡翠和魏兵在匆匆忙忙地整理衣衫,空气里暧昧的气味尚未散尽,显然之前这一男一女又在忘情地欢好——自从魏兵坦诚了自己与翡翠的关系之后两人更加肆无忌惮,几乎到了无分时间不论地点的地步,而这座中军大帐也成了非传召不得入内的禁地,只不过这规矩拦得住别人却拦不住米邱。
“大司祭... ...那个,窦都他,怎么样了?”米邱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意令翡翠罕见地露出一抹羞怯,随后马上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
“回禀魁帅,窦都司已经无碍了,而且陆先生已经推测出了舍龙营地的位置,老夫建议,今晚便出兵奇袭。”
“大司祭所言不错,既然窦都司也伤了那个运粮官,那啸月城必然会察觉到我们的斥候已经近在咫尺,若是他们移营他处... ...那我们就错失良机了。”陆昭明适时地又补充了一句,显然也是意在催促翡翠进兵。
但是翡翠神色凝重——她从米邱和陆昭明的笑意里察觉到了一丝歹毒。
借刀杀人,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计谋,用好了却可以令敌人进退维谷不得不自堕彀中——窦都伤重不能出战,邪龙部的坚甲步兵是攻打啸月城不可或缺的主力,偷营劫寨却是有些乏力,所以眼下可以出击的无非是魏兵的哀牢和她自己的平浪。可对方若是以逸待劳,轻兵出击的结果就很可能无回;可倾巢而出第一容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以致功亏一篑... ...更令她不安的是,若对方等的就是她倾巢而出,又当如何?
“魁帅,事不宜迟,请速决断!”陆昭明又提醒了一句,言语间此事已是势在必行。
“... ...魏渠帅,你意下如何?”翡翠难以决断之下只好把问题抛给了魏兵。
“魁帅,我建议,找两个能征惯战的带上些人马立刻出发,天明之前便可杀那些舍龙人一个片甲不留!”魏兵好像没有领会翡翠眼神中的涵义,当即赞同了米邱和陆昭明的提议,可随后他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狞笑,龇着一口白牙道,“归义部的晁张和鲍堃早就想建功立业洗刷污名,不如,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魏兵的笑容好像一头嗅到了血腥的恶狼,翡翠只是看他那张脸就足以明白他想要作什么——依旧是借刀杀人,不过是借舍龙人的刀,杀那些不听话的人。
“老夫也同意渠帅的建议,夜袭劫营,兵贵精不贵多,归义的骑兵仅次于哀牢,而且擅于突袭伏击再合适不过——之前设局诱杀吴人失败,晁申不幸殒命,晁张一直怀恨在心。而鲍堃虽然是鲍居的亲侄子,可此次魁帅不仅没有株连还将族长之位还给他,故此他也早有一腔报效之心,所以此战由他二人出战最为合适。”
米邱所说,在任何一个黎越人看来都是千真万确——只是鲍堃和晁张二人连同一气隐然有自成一派之势的这点,他却是只字不提。
“好!立刻传令晁张、鲍堃,今夜申时造饭酉时出兵,引本部精兵突袭舍龙大营!”
军令如山,大帐之内的四个人好像都很满意这个结果,只不过翡翠和魏兵更甚。
今夜的风声格外骇人,好像整个瀚海都在粗重地喘息着,为即将吞噬生灵而兴奋不已。
鲍堃和晁张领兵五千,马不停蹄直扑向陆昭明口中的舍龙大营,为首的鲍堃一脸的忿忿不平之色,显然是在埋怨着这个不得不遵从的命令。
“族长,这一仗未必不是个机会,只要我们拿下了舍龙,你在百姓中的声望必定会大大提高,到时翡翠再想对咱们呼来喝去的,就得掂量掂量了... ...”晁张几乎和他并驾齐驱,见族长一脸的忧闷便随口宽慰道。
不同于他的弟弟晁申,晁张如果出生在中原一定会是个典型的幕僚,他没有弟弟那样彪悍的体格,甚至和普通的黎越百姓比都略显瘦弱矮小,只是作为三人中的智囊,倒是也运筹帷幄打了不少漂亮的胜仗——鲍堃虽然地位最为尊崇,但实际上在之前所谓归义三杰中,晁张才是头颅,晁申和鲍堃只不过是言听计从的双拳。
“
你看不出来他们是在那我们当炮灰么?!”鲍堃没好气地呵斥道。
“当然,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那我也就不配当你这归义族长的幕僚了,不过这一仗打不打在他们,拼不拼却在我们——我们先驻军十里之外,派几个斥候去探探动静。若是有诈,立刻回去,就说舍龙人已经移营了... ...”晁张的笑容充满了诡诈奸险的味道,一如他的为人。
归义三杰中,晁申最狠,鲍堃最勇,而晁张最奸。
他总能从绝境之中找到生机,一如当年鲍居篡位,若不是他的谋划,鲍堃绝不会交出仅剩的兵权并杀光了自己的五个老婆以示并无夺位之心,结果是鲍居相信了自己的侄子,留他在身边做了一条可以随时放出去咬人的恶犬——而没有这十多年的隐忍,鲍堃也没有机会向米邱告密,换来今天重掌大权。
“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
“因为你是冲锋的鲍堃,不是苟且的晁张~”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挥手示意大队停部——远处的沙坳里已经可见点点营火,舍龙的大营已经近在眼前。一声令下之后十骑斥候立即绝尘而去,片刻间已经不见了踪影,今夜风高云密,正是偷袭劫营最好的时机。
斥候转眼即回,信誓旦旦地声称里面一切如常绝无可以。
“我领两千人佯装劫营,将他们的主力从营中引走,你看到他们主力离营后再率兵去烧了他们的粮草。火起之后我便会甩开追兵撤退,你切记到时不可恋战。”以弱胜强当然需要些谋略,晁张立刻就想到了这条打草惊蛇再釜底抽薪的妙计。
“放心,你说的话我哪一次没有听,放心去吧!”
鲍堃眼看着晁张领兵而去,捏着长戈的手忍不住阵阵的颤抖。
晁张走不多时,沙坳的方向就乱做了一团,铮鸣鼓角一时间响彻天际,而原本稀稀拉拉的营火也像燎原一般燃成了一片,火光中可见晁张领着两千骑左右迂回却就是裹足不前,始终攻不进舍龙人的大营后便作势欲逃。而舍龙人发现了这股骑兵不过只有区区数千之后,营中的火头便顷刻间几乎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地去追击这些胆大包天的敌兵。
“所有人准备火把!跟我上!”鲍堃一挥手里的长戈,一马当先从沙丘顶上冲下,直奔远处火光摇曳的营盘。
三千匹沙驼在他身后腾起漫天的沙尘,强风一刮更是遮天蔽日,沙尘之中他们犹如黑狱里的鬼魅般迅捷和凶悍,抵近十丈后,火光骤起,然后他们竟如入无人之境般冲进了营寨。
营门已经无人值守,鲍堃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在舍龙大营里很冲直撞,却完全没有得到一颗可以满足他杀戮的欲望的头颅,遇到的兵卒五部丢盔弃甲跑得比兔子还要快,这让他觉得很无趣。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堆积如山的粮秣辎重,无从发泄的杀戮欲望转眼便成了熊熊之火将那些粮囤和草料堆一一吞噬——可奇怪的是,本该干燥的粮草,此刻却像是沾了露水似的散发出阵阵的青烟,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诡异刺鼻的酸涩。
鲍堃再拿过一支火把想要扔过去,却发现粮草车上窜其一道青色的火苗随后分裂成十余道火光分别流向四周的营帐。
“轰!”
一声爆炸之后是连绵不断的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他们身边就炸成了他生平见过最震撼的烟火。
霎时间浓烟滚滚火势汹汹,鲍堃已经分不清前后左右,只能任凭沙驼在爆炸声中肆意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