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实不相瞒,那两人已在日前的救援行动中,壮烈殉国了... ...”
“什么?!这... ...完了完了,这咱家可怎么向太子交代——横山王,不会是你... ...”邵夏棉挽着袖子上前正要再来一刀,听到二人已死的消息当即愣在原地,半晌之后缓缓转向段之泓,言语间一脸的意味深长。
“邵二蛋!如今你身在军营却屡次出言冒犯大将军虎威,是想尝尝军法与宫规的滋味有何区别么!”
一直只顾和宁缃你侬我侬的段归忽然间沉声厉喝,赫赫威风吓得邵夏棉当场一个激灵,片刻之前还要再去割肉大快朵颐的手不由得颤颤发抖,银刀随之当啷一声落地,其声之清脆吓得他两腿一软险些就要跪倒。
“琅、琅琊王...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
“不是最好!现在,立刻坐回去!”段归平身一指点了点属于邵夏棉的那个位子,然后侧过头换上一脸三春般的暖意,继续对着宁缃款款情深。
“邵公公放心,陆昭明和夏子雄的死本将会专门上疏奏报,绝不会牵扯到公公——此刻佳肴在前,美酒在侧,不提公事!不提公事!来~来~来,我们共饮此杯!请!”邵夏棉脸色青白六神无主,段之泓为免尴尬便端起酒樽敬过在座众人,而他的目光扫过邵夏棉之际,却见他惶然坐立不安,端着酒樽的一双手仍是颤抖不已。
看起来段归这种沙场宿将,与他这落魄皇子到底有所区别——他也曾动雷霆之怒,可却从来不曾令人惊恐如斯,即便是他利刃在手能做到的也只是令人对他避而远之,这或许就是杀气和戾气的区别所在。
他忽然间觉得,段归已经是一柄乌木为鞘金精为锋光华内敛的神兵,而他不仅是一柄凡铁,更是光秃秃的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剑鞘——根本用不着比较,仅仅一眼望去,显而易见的差距便足以令他落了下乘。
“如此寡饮实在无趣,不如歌舞助兴如何?”段之泓一饮而尽后笑道。
“歌舞?!之泓你想得美!你实在想看,我给你跳!”段归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宁缃,一只手说话间已经急急拦在了宁缃的面前,整个人起身便要往场中去,生怕心上人的曼妙舞姿便宜了这一屋子的外人。
“不不不,小皇叔,我再不知轻重,也不敢让未来皇嫂歌舞娱宾哪——来人,传谢晨夕!”段之泓一句话令段归恍然大悟,他看看一脸成竹在胸的司徒靖立刻就醒悟过来这又是他们安排好的剧目。
“卑职谢晨夕,参见大将军!”未几,早已候命多时的谢晨夕上得堂来,一眼瞥到主宾席的邵夏棉当场就是一愣——司徒靖只遣人说要他听命行事,却不想眼前这个上宾居然是赖了他上百两赌账的“下面少二蛋”。
邵夏棉听到谢晨夕三个字当即又是一身冷汗,之后便在心里默默祈祷只是碰巧同名,可一见来人正是那个赢了自己近千两却不肯打百十两折扣的狠心贼,头上的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几人虽然分属不同宫院,但深宫之中时日寂寞,身为太监者更加枯燥乏味,于是和那些侍卫偷偷赌几把就成了他们几乎唯一的乐趣。
谢晨夕是东宫最爱攒局的侍卫,而邵夏棉正好是那个最爱凑局的羊牯。
两人刹那间的目光相交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惶恐,谢晨夕立刻跪倒叩首,言行举止并无半分异样;而邵夏棉则呆愣愣看着堂下所跪之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显然在思虑筹谋。
“怎么,邵公公认识他?”司徒靖一笑,指着谢晨夕和颜悦色道。
“啊... ...不不不,眼熟,却不记得哪里见过... ...”一句话问得邵夏棉险些身子一歪就要昏倒,还好他毕竟是在宫中见识过雷霆雨露的,转瞬之间便恢复如常,只是嘴里却依旧含糊不清。
“这倒也是,这批兵卒都是狐家和中行家在滁州的府兵,说不定他曾去过建康有幸与公公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可知~”司徒靖话中绵里藏针,太监无旨不得出宫,庶民私窥宫门便是死罪,他又到哪里去偶遇一个普通的兵卒?
“谢晨夕,酒宴之间无以为乐,听说你剑术精妙,不妨舞来助兴如何?”段之泓不容辩驳当即便将自己的赤劫剑扔了过去——那把弯折的赤金宝刀事后已被重铸,只不过他执意将刀改铸成了剑,并取名赤劫,以示不忘旧事。
“今日酒宴之中,任何人不得再论及朝堂军政,否则便以此剑行军法,斩!”段之泓起身对着谢晨夕厉声喝道,之后又笑吟吟地坐回了席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晨夕本能地一把接过飞来的赤劫,随即苍啷啷宝剑出鞘,之间金色锋刃中隐隐泛着血光,华贵之中略带萧杀。
“好剑!”谢晨夕凝视许久,脱口而出的一句带着几分恭维却并非全是奉承,抱拳拱手之后只见他长剑一抖,空中宛若开了一朵金红色的牡丹,随后剑势便如游龙过海长风破浪一般,一时急急真似霹雳,一时徐徐宛若林涛,转圜恰如小燕归巢,奔流不逊江河溃堤,柔比太阴吐月华,刚胜赤盖炼河山。
“好剑法!一人独舞怎能尽兴,我陪你!”赵俨取过三停横刀跳入场中,刀剑相击之际一碰火花恰好落在邵夏棉的面前,惊得他向后一仰翻倒在地。
“好好好... ...好、好剑... ...好刀... ...”
“哈哈哈哈~”
众人的哄笑声中,邵夏棉那张瓦刀抹三面的苦瓜脸瞬间涨得通红。
刀来剑往,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赵俨刀势大开大阖,却不似寻常以力破巧的粗犷,虽然直来直去却是凌厉迅猛,劈、砍、切、削、刺、撩六式循环往复快逾闪电却毫无章法可循,而且只守不攻以快打快,竟渐渐逼得谢晨夕退到了大厅门口。
谢晨夕招式也越用越狠,须臾之前的剑舞此刻已经完全成了杀招,可惜剑道毕竟不是他所长,终于叮得一声之后,赤劫被挑飞,正好落到了邵夏棉的身前三寸,那尴尬的位置令他脸色一变,然后像是想起了某些痛不欲生的过往似的,瞳孔收紧成了一线,连带着哆嗦不止。
“你的剑,还差得远!”
“是是是,这点微末道行实在难入方家法眼... ...”
“不过从你运剑的手法来看,似乎必有所长吧?”
“将军好毒辣的眼睛——实不相瞒,卑职所长乃是暗器。”
“哦?再比一轮如何?”
“将军说笑了,临战之际暗器出手不伤人则伤己,若要以之比武... ...卑职倒宁愿挨将军一刀就此作罢~”
“你!”
谢晨夕恭恭敬敬地对着赵俨一躬到地,语气轻柔简直堪比夜半无人时的鸳鸯私语——可偏偏那一字一句似乎掷地有声,简直比他这个人站得更直更稳。
“好了,二位不要坏了雅兴——赵将军,你弓马娴熟,不如我们来一场文斗如何?”段之泓起身走下堂,脸上带着恶作剧似的笑意,从段归面前抄起两个苹果颠了颠,然后径直出门直奔校场之中。
“这里,距大堂大概一百步,我把这个苹果
放在头上,二位谁能射中,便算胜出,二位意下如何?”段之泓站在校场之中,对着众人晃了晃手里的苹果,虽然笑得好像一个孩子,眉宇间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行!之泓你... ...”百里视一步抢出了大堂,却被段之泓一个决绝的眼神将后半句生生噎了回去。
“就此说定!无需赘言!不过公平起见,两个人应用两个靶同时出手才是,这... ...”
“有趣,我来!”段归一把推开百里视笑嘻嘻地回头抱拳拱手算是道了个歉,却不想段之泓的手却指向了他身后。
“既然邵公公有此雅兴,来来,你我一同做这个靶桩!”邵夏棉想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这里起身溜走,却被等候的多时的段之泓一眼就从人群的缝隙里钩了出来。
“想不到!想不到!邵公公竟然有此胆气,果然是东宫的亲信,没给太子殿下丢脸!”司徒靖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煽风点火,言下之意是你若敢不答应便是扫了太子的颜面,回去必然免不了小惩大诫。
“大大大大将军,咱咱咱咱咱家... ....”
“哎~公公记错了,之泓没那么大,一个大,就够了~”段归语带双关调侃着两股战战汗出如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校场中挪动的邵夏棉,笑得乐不可支。
“赵将军,本将的命就交给你了——谢晨夕,你若是伤了邵公公... ...那就准备跟他并骨一处,夜枕青山长相厮守吧!”段之泓神情忽然变得极其阴冷,不仅邵夏棉险些昏厥,谢晨夕看着那对阴沉的眸子也莫名地心中一凛。
这话的意思,是要他失手么?
“本将数到三——邵公公你站稳点,这样左摇右晃得,一会真的血溅五步本宫可如何向太子交代,一!”
“啊~~~~大将军你慢点,我我我我我有话要说!”
赵俨弓开如月,谢晨夕飞刀在手。
“二!”
“我我我我哦真的有话要说,太子、太子他... ...”
段之泓刀背双手昂然而立,邵夏棉胯下点点滴滴霎时间水流如注。
“三!”
赵俨食指中指撒放弓弦,“绷~”得一声闷响之后箭矢如臂使指般直奔段之泓头顶的苹果。
同一时间,谢晨夕挥出一道残影后飞刀立刻无声无影,好似化作了一缕清风。
飞矢中的,刀却插上了远处的人桩。
段之泓巍然挺立,邵夏棉已瘫软如泥不省人事。
段之泓头上的苹果明明纹丝未动,赵俨的利箭却分明洞穿而过;而属于邵夏棉的那个自空中坠落时还完好无缺,落地便立时两分,左右各半不差丝毫。
“哈哈哈~赵将军,你输了,我在这里纹丝没动,你能射中并不出奇——可你看邵公公,他突然瘫成了这个样子,而飞刀依旧可以将坠落途中的苹果两分,时机力道堪称绝妙~”
“是,大将军所言不差,是末将输了——阁下暗器功夫了得,赵某佩服!”
“承让,承让~”
“谢晨夕,你既然赢了,本将就赏你从即日起替代祁环随侍在侧——不过吓坏了公公也当罚,这几天就由你贴身伺候,有半点差错军法无情!”
“谢大将军!”
“还不快扶公公下去换裤子,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