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快到下班的时间时,沉辰开车去医院接安小然下班,因为记得她早上出门时没带伞,路上沉辰给她发了条短信。
安小然正在发怔,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短信的铃声。
带教老师笑着说:“肯定是你老公发的。”
安小然笑了一下,打开手机。
——“老婆, 你没带伞吧,我马上到你们楼下,乖乖等着。”
安小然回了条:“好的。”然后看了带教老师一眼。
带教老师笑眯眯的:“去吧,也到时间了。”
安小然收拾好东西,换了衣服,背着包下楼, 没多久就等到了沉辰。
两人打着伞来到车边, 沉辰先让安小然坐进副驾驶位, 自己也上了车,打开雨刷器,发动车准备离开医院。
刚启动,余光瞥了安小然一眼,提醒道:“把安全带系好。”
安小然看着窗外,没有反应。
沉辰又说了一遍。
安小然愣了一下,转头看他,软软问:“怎么啦?”
“安全带。”沉辰俯身过去,替她系好了。
“噢。”她抿抿唇。
沉辰再次发动车,边开边问:“今天是去超市买菜,还是到外面吃饭?”
过了半晌, 安小然才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老公,你刚才说什么啦?”
沉辰:“……”
他把车靠着路边停下,手肘撑着方向盘,眯起眸子盯着她。
安小然眨眨眼,小声问:“怎么了呀?”
“从刚才开始, 你这一路都魂不守舍的, 在想什么?”
安小然垂下眸子,慢慢靠过来, 两只小手握着他一只大手,用脸在他肩上蹭了蹭,叹了口气:“老公,我们先不回家……你带我去怡龙山庄的别墅看看吧。”
沉辰也没有多问,只是很快把车转了个方向。
在开往怡龙山庄的路上,雨似乎又大了点。
噼里啪啦砸在挡风玻璃上,好像要把玻璃都砸个洞。
到了。
沉辰撑着伞,带着她下了车。
安小然站在伞下,看着不远处笼在倾盆雨幕中的别墅,看着她曾经的家,却像返不回的过去,一点都看不真切。
别墅的大门钥匙一直没有换过,她也一直带在身上。
门被打开,她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家具全被防尘用的白布盖着,虽说沉辰偶尔会让人来打扫,可依旧已经落了不少灰,一进门, 屋里就飞起了灰尘。
沉辰过去推开窗户, 让带着雨味儿的空气可以流通进来。
安小然在别墅里走了一圈, 最后来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
她看着里面已经阔别了好几年却依旧宛如昨日般的摆设,有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公仔,还和以前一样,乖巧的摆在床头,有她平时习惯用的一只粉色樱花钢笔,有她初中时的课外书和课本……
床头柜上还有一个相框。
安小然坐在床上,捧起相框,眼睛一点点的红了起来。
沉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一只手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拂过她眼眶,将滚落的眼泪拭去,轻声问:“没事吧?”
“今天在医院里……有个爸爸冒着大雨,把他的女儿送到医院来……”她的身子在他怀里发抖,低着头抽泣,“看着他,我突然,突然就……”
她说不下去了。
沉辰替她补充完整:“想你爸爸了?”
“我想起来,爸爸也曾经像那样过啊……”
安小然的眼泪流了满脸,哭着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有时候半夜就喘不上气,他就半夜抱着我去医院,那时候家里没有车,也没有出租车,他只能抱着我,跑好几公里……”
“有一次,他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到了医院才发现,他的小腿上掉了好大一块肉,血都把裤子染红了……”
“他怕我难过,还哄我说一点都不疼……”
安小然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好像比窗外的雨点还多。
沉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住她。
“我其实很想他……”安小然拽住沉辰的衣角,颤抖着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他,我不知道我们父女还能不能回到过去……所以,一直在故意逃避他的联系……”
她无法忘记那一晚得知爸爸竟然瞒着她又成了家时,她万般复杂的心情。
荒谬、伤心、自嘲,感觉被抛弃……无数汹涌的负面情绪,让她心痛如绞,瞬间将爸爸过去做过的所有事都打上了“欺骗”和“背叛”的标签。
她却忘记了真正的人生并非像数学题那般有固定答桉,非对即错。
“我其实……
“很想念过去的爸爸啊……
“想念他每天下班时会特意给我带一块小蛋糕,再偷偷藏在口袋里,故意等我自己发现。
“想念我生病时靠在他的背上,感觉他的背像山一样厚实可靠。
“想念,那个没有什么钱,但是力气很大,能把我举高高,能抱着我跑好几公里去看病的爸爸……”
安小然抽泣着喃喃道。
“要是真的想他,就给他打个电话吧。”沉辰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低声说:“我们婚礼,也给他送张请柬,好不好?”
安小然埋在他怀里,过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沉辰说:“那别哭了好不好?”
安小然又很乖地点点头,“我不哭了。”
顿了顿,她闷声说:“还有件事,老公你别生气……”
沉辰:“???”
她吸了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的……我的鼻涕好像蹭到你衣服上了。”
沉辰:“……”
叹气道:“蹭吧蹭吧,只要你开心,蹭我一身鼻涕都没关系。”
窗外的雨声开始慢慢的减弱了。
安小然的眼泪也慢慢停了,再一次看了眼这房间,她抿抿唇,拉着沉辰的手站起来:“走吧,我们回去啦。”
回去的路上,沉辰思考了半天,还是把安良庆开了家麻辣烫小馆子的事情告诉了安小然,把地址也给了她。
安小然听着愣了愣,“以前你怎么没提过呀?”
“他做生意亏了不少钱,所以不让我和你说,也是个挺要面子的人。”沉辰顿了下,补充道,“前两个月我还去看过,生意不错,旁边的店面也被他盘下来了。”
安小然抿抿唇,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爸爸他就是这样……一生不肯认输。”
沉辰笑:“其实你们父女俩挺像的。”
外表看上去乖乖软软的,颇有欺骗性,骨子里其实倔强固执得像一头牛,认准了目标便不肯回头。
认定父亲是以爱为名的背叛者,她就死也不肯接受他的讨好和歉意,不愿妥协半寸。
她没有反驳,过了会,低声说:“明天……我……我想去那里看看。”
“嗯,我陪你一起?”
“好。”
次日,沉辰把安小然送到了麻辣烫的店门外。
到了门外,安小然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在里面忙碌的安良庆。
安良庆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抬起头,视线似乎受到指引般的,直接落到了门外的安小然身上。
对望了几秒后,安良庆的脸上露出又是匪夷所思又是欣喜若狂的表情,他握着漏勺的手都在发抖。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安小然走来。
随着他离安小然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紧张,在距离安小然仅剩下不到两米远时,他不敢再往前了,只是停在哪里,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勉强地发出了声音:“然然……”
他想说点什么,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爸爸……”
安小然动了动嘴唇,总算轻轻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安良庆眼眶一热,差点儿当场落泪,沙哑着道:“然然,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看看您。”安小然轻轻地说,想了想,她又问:“你吃午饭了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吃吧?”
“好,好……”安良庆重重点头,他除了好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他让店里的员工看一下,和沉辰,安小然一起来到了旁边的一家餐厅。
一顿饭安安生生的吃了下来。
吃完的时候,沉辰取出了一张红红的请柬:“这是我和然然的婚礼请柬,地点在楚市,欢迎你来参加。”
安良庆忙接过来:“我,我一定来!”
收好请柬后,他看着安小然,语无伦次地开口道:“然然,当初的事,爸的确是对不住你……爸做错了很多……我知道,其实你还是没有真正的原谅爸爸……爸爸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不接我的电话,偶尔和我聊几句,就可以了……”
虽说,安小然看似已经谅解了他,她能对着他微笑,也再次叫他做爸爸,甚至还给他送来了她婚礼的请柬……
但他能感觉得到,总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没有过去的那种亲近了,他们彼此之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疏离。
因为,她的心里并没有真正的原谅他。
安良庆想,或许,从安小然知道他与她妈妈早就分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失去了曾经最疼爱的女儿。
不过,即便是现在这样,他也已经很满足了。
而听安良庆这么说,安小然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轻声道:“好的。”
沉辰抽出纸巾替她擦眼泪,哄道:“别哭了,等下眼睛哭肿了,外面的人还以为你是金鱼成精呢!”
安小然噗嗤一声笑了,悄悄掐他腰:“坏蛋!”
安良庆再看看沉辰,恍然地发觉。
原来,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取代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
幸运的是,那个人,比他更值得托付,爱着她,也更值得她去爱。
大概正是因此,被另一个人爱着的她,终于选择了与过去和解。
因为,她不想再怨恨什么。
她不是原谅,而是放下了。
***
六月底,沉辰和已经放假的安小然一起回了楚市。
这时候距离两人的婚礼日期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将安小然送回陈建新家之后,沉辰就没和安小然见过面了。
因为徐秋霞说她老家有个风俗,结婚的前一段时间,新人不能见面。
剩下的几天时间里,沉辰就在忙碌着布置结婚场地和一些琐碎的事情。
大龙他们找来了楚市最好的一家婚庆公司,他们做的预桉沉辰也看过了,还算满意,不过布置现场还是要他本人去看的,如果有什么细节没有考虑到,可以及时修改。
到了既定日期前一天的晚上,徐秋霞早早帮沉辰准备好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而后,她望着沉辰,伸出手才发现自己都快摸不到儿子的头顶了,感慨地说:“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的儿子长大了,都要结婚了!”
沉辰笑着说:“对,说不定再过几年,都能抱孙子了!”
一听这话,徐秋霞和沉耀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希望如此!”
晚上,沉辰临睡前,给安小然发了条短信,“明天见,我的新娘子!”
他本来是想给安小然打电话的,但考虑到时间已经不早了,怕她已经睡了,才改成了发短信。
没料到,他的短信刚发过去,几乎是下一秒钟,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安小然打来的。
沉辰接了电话,意外地问:“你还没睡?”
电话那边,安小然软声地说:“嗯,我睡不着。”
是啊,哪里睡得着,明天,就是她和沉辰结婚的日子了……不,更确切点说,今天、现在、此刻就应该是了。
她软软地叹了口气:“几年前,这种情形只会在我的梦里出现,没想到居然要成真啦,我睡不着!”
沉辰明白她的感受,笑了起来,然后他说:“很晚了,去睡吧!明天做一个最美的新娘,等着我来迎亲!”
安小然“嗯。”了一声,声音里是满足、以及温柔:“好的,老公。”
顿了一顿,她小声说,“你也再叫我声呀。”
沉辰笑了,“老婆。”
两人在电话里腻乎了会儿,时间越来越晚,才不舍地挂断了。
躺到床上没多久,沉辰就进入了安睡。
几个小时后,早上六点钟,大龙他们就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赶到了。